見馬三不接話,朗傑喊道:“三哥,路上留意一下,借你的錢丟了在路上了!還有,看到需要幫助的人,你順便幫一把。”
“這些你都不要再管了,好好念你的書去唦,說句不討真主喜歡的話,做買賣這活掙的是好人的錢,受的是壞人的氣,坑蒙鬼騙的,不是正經人幹的活——”
馬三半晌無語,白得耀眼的帽子扣在烏黑的頭發上,就像一隻銀色的碗。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上了馬,打馬跑出一射之地,高大魁梧的馬三立在半山腰,衝著朗傑朗聲道。不等朗傑再說啥,扭頭隨著一陣踢踢踏踏的馬蹄聲,爬上五裏坡頂,賣雞去了。
村子裏一下子恢複了平時的寧靜寂寥。
今年一直缺雨水,地裏的莊稼蔫著頭,山坡上的草也低低矮矮爬在地表上,苟延殘喘,一副懶洋洋無以聊生的樣子。
朗傑也懶洋洋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感覺渾身疼得就像散了架一般,腿軟得不想一步也不想挪了。
他獨自坐在石板牆上,望著漸漸遠去的馬三,望著靜默的村莊,好像剛唱了一台大戲卸了妝一樣,心裏空落落的,沒了方向。
想到自己平白借了馬三50塊錢,盡管馬三鄭重其事地表示不要了,但是,馬三的錢也是辛辛苦苦,弄虛作假,賺得並不容易,自己那好意思說不還就真的不還人家?
朗傑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大大耳光子:“這他 媽唱的究竟是哪出子戲呀,非親非故的,憑什麼狗攬八堆屎,給自己塌摞下一疙瘩饑荒。”
朗傑心裏亂糟糟,無精打采地挪動著腳步回了家。
“老尕,老鷹把你的魂抓走了麼?半夜黑地裏的一趟趟跑進跑出,忙來忙去的,分回來多少浮財?你看見誰家的哪隻狗拿耗子麼?”
一進大門,正在掃院子的阿達一掃把掃過來,差點把朗傑掃到門外麵,緊接著一頓劈頭蓋臉訓斥撲麵而來。
“朗傑,飯涼了。”阿媽見勢色不好,就像護小雞子的老母雞一樣,趕緊隔著窗戶吆喝兒子吃飯。
朗傑不敢回答阿達的問話,生怕阿達一個蒲扇大的嘴巴子招呼過來。他趕緊脫離開阿達的視線,溜進屋裏,接起來阿媽遞過來的碗。可心裏窩著一團亂糟糟的草,胡亂往嘴裏撕撅了幾口飯,形同嚼蠟,沒注意咽進肚裏的究竟是啥東西。
“有錢媳婦的事,你一個學生娃娃瞎摻和啥哩?”阿媽壓低嗓子說:“你哥說,紅鬃跑了長路,今天幹不成活兒啦。”
“阿媽,你說,有錢哥又不成器,白白糟蹋了人家姑娘怪可憐的。再說,那個姑娘還是個學生,比央金大不了幾歲,不定他爹媽在家裏有多急哩。”朗傑悄悄地分辨道。
“渾說!你咋就知道人家娶了媳婦不過日子哩?從小沒媽的孩子,無非是野性一些罷了。再說了,沒個馬樁子拴拌,哪頭騾馬能是個省心的牲口?”阿媽手裏搖著小經輪,依舊是一臉佛性的慈祥,喃喃著:“一切都是長生天的舉意,你不該瞎摻合,老老實實呆著,小心你阿達揍你。”
“阿媽,我決意不上學去了,想跟著馬三哥做生意去。”朗傑先討阿媽的口風。
“我看你這書是念到狗肚子裏了,不念也罷,跟著我掄大錘,學學打鐵是正理,要麼明天跟著你阿哥收青稞去,收完了再想浪哪浪去。”阿達的氣還沒消,接口道。
“沒幾壟壟青稞,我去收吧。”阿媽轉著經輪,對阿達說。
“你總是護著他,哪天給你把天捅個大窟窿,我看你拿哪塊補丁能補住?”多吉阿達氣乎乎地掏出了長管煙,歎口氣,吧嗒地抽著,喃喃道:“這天旱得不讓人活命了,井裏沒水不說,山上光禿禿的,牲口們放也是白放,根本吃不上東西。”
“我出去放紅鬃去。”朗傑怕阿達再念碎碎經緊箍咒,也顧不得渾身酸軟了,趕緊找個借口溜了出來。
“尕哥,蘇珍還有杏花她們幾個,說我的發卡真漂亮,想托你捎得買幾個哩。”央金戴著心愛的紅發卡,美滋滋地從門外迎麵蹦跳回來,後麵跟著幾個縮頭縮腦的女孩子。
“尕哥,除了發卡,還有頭油、香包、胭脂、五彩線線、頂針......”央金忽閃著一雙大眼睛,顧盼神飛。
“好的,好的。”朗傑胡亂應付著,心頭忽然一亮:“是嘞,跟著馬三去賣雞,賣了雞再捎帶些針頭線腦,還有女娃娃稀罕的頭飾回來,一舉兩得。”
可是,馬三還沒答應要帶他出去呀。唉,先不管了,馬三心軟多說幾句好話,總能磨成的。想到這兒,朗傑立即行動起來,拉上紅鬃,爬上門前的五裏坡,想砍了兩枝死樹棒子,一邊放馬吃草,一邊紮了個雞架子,卻全身沒勁,就躺在才地上閉目養神。
朗傑正躺著,突然聽見胖墩家傳來一陣激烈的吵鬧聲。乍耳細聽,是有錢的罵聲:“你個吃裏扒外的灰圪泡!爺爺在家受罪喧天的供你念書,你倒好,胳膊肘子往外拐,害得你爺爺人沒人,錢沒錢!”
朗傑心裏一驚,爬起來一看,隻見有錢正追著胖墩打,眼看快追上來了,猛不防他爹從身後一把抱住了有錢的腰,父子倆滾做一團,胖墩跑遠了。
“有錢他娘啊,你這個死婆娘,瞧瞧你給我整下的這兩個爺爺吧!沒一個成器的呀,你叫我有啥辦法呀!我上吊去,眼睛一閉,管球你狼吃哩,還是狗啃哩!”胖墩爹哭得恓惶,眾人有的趴在牆頭上看,有的進去勸慰,有錢悻悻地消停下來。
朗傑聽著有錢的話裏有話,有點心虛,有點愧疚,趕快把紅鬃拉過來,擋住視線,幹起了活。
不一會見胖墩摸著眼淚鼻涕出來,朗傑望著胖墩心裏一酸,心說,以後但凡有了一點點出息,一定要好好遠遠照顧這個從小沒媽的好兄弟。
“胖墩,過來!”朗傑招手把胖墩叫過來,見胖墩滿臉懊惱,就像失了水分的向日葵,頭蔫楚楚的,楚楚可憐地挪步走了過來,兩個人走到稍微背靜處,謀劃起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