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桓如同一片輕薄的枯葉,在長兄的用力搖晃下搖擺不定,仿佛沒有半點重量可言。
“他若死了,我們絕不會饒過你!”
爹爹伸出手指直指著他,眼神中滿是怒火與失望,仿佛他是個不可救藥的逆子。
一旁的娘親竟直接在他麵前跪下,淚眼婆娑地哀求:
“景桓,隻要你答應,家裏什麼都依你。”
陸景桓腦海中猛地閃回七年前的那一幕。
娘親也是這般,當著眾人的麵跪在他跟前,聲淚俱下。
“娘求你了,娘知道你心善,可小澤不能有事,你就替他去苦役營吧,好不好?”
“等你回來,我們定會讓小澤好好報答你。”
同樣的承諾,同樣的說辭。
如同昨日重現,字字句句在他耳畔回蕩。
這一切,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在這個家中,他從未是被珍視的那一個。
有時,他甚至會想,若自己真不是陸氏的親生骨肉,或許還能勉強說服自己,接受家人如此待他的理由。
“我答應。”
“祝小澤與侯爺白頭偕老。”
說完,他強撐著虛弱的身軀。
扶著牆壁,一步一挪地緩緩走出長寧軒,背影蕭瑟而孤寂。
離開陸府後,他未作片刻停留,轉身朝京城中的一間藥肆走去。
那是苦役營醫官留給他的地址。
醫官曾言,這藥雖無法根治他的病。
卻至少能緩解肺疾帶來的劇痛,讓他稍稍喘息片刻。
他剛從藥肆取藥走出,迎麵便撞上了匆匆趕來的蕭清瑜。
她抬頭瞥了眼身後的藥肆,眉間浮現一絲疑惑:
“我找了你許久,你怎會在藥肆門口?”
陸景桓下意識將藥包藏於身後,淡淡道:
“路過而已,你找我何事?”
“景桓,就這一次,有些話,我想親口對你說。”
不等他拒絕,蕭清瑜輕打響指,身後護衛上前,動作粗魯地將他拖上一匹駿馬。
衣擺被風掀起,寒風如刀割麵,刺骨生寒。
曾幾何時,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女曾親自騎馬帶他馳騁田野,這場景在他夢中反複出現無數次。
可如今,當這一切成真,他的心卻已如死水,波瀾不興。
駿馬不知奔了多久,最終停在一處熟悉的山巔。
雖是隆冬時節,山頭卻擺滿了盛開的雪蓮,潔白如玉,與冰雪交相輝映。
夕陽餘暉如血,灑在花瓣上,映出一片淒豔的光景。
陸景桓望著這熟悉的一切,靜靜等待蕭清瑜開口。
“阿桓,我知你心中不快,可我實在別無選擇,你要信我,我是真心愛你的。”
她如兒時般親昵地喚他小名,可他早已不再相信。
她說的每一個字,在他耳中都如風過耳,空洞無力。
“我已祝福你與陸雲澤,蕭侯爺,不必再與我說這些。”
肺部的刺痛讓他失去耐心,他隻想快些服下止痛藥,好好歇息片刻。
聽著他冷硬的語氣,蕭清瑜終於下定決心,吐露當年的真相。
“我之所以答應嫁小澤,不隻是怕他死,更因我欠他一條命!”
“當年我遭人暗算,中了毒箭,是小澤與天命交易,用他的命換了我的命。這恩情,我不能不還!”
這番話如重錘砸在陸景桓心頭,震得他幾乎失神。
明明當年是他拚盡全力救她,怎麼如今卻成了陸雲澤的功勞?
他緊咬著唇,一字一頓道:
“當年你中的毒,是轉移到了我身上,蕭清瑜,是我救了你!”
這話如驚雷炸響,蕭清瑜愣在原地,隨即不假思索地否定:
“不可能!你無天命相助,哪有本事轉移我的毒?景桓,你何時變得如此滿口謊言?”
她眼中滿是失望,仿佛他在編造一個荒唐至極的故事。
陸景桓自嘲一笑,不再抬頭看她。
他確實不像陸雲澤那般有天命庇護,可為了救她,他曾走遍天下,尋至神醫穀。
他在穀前跪了三日三夜,膝蓋磨出血肉,神醫才肯見他一麵。
為了她的命,他甘願做藥人,任由毒素侵蝕自身。
她不信,他又何必多言。
或許是覺察自己方才的話過於傷人,蕭清瑜語氣軟了下來:
“即便你不說謊,我對你的愛也不會變,你無需用這些話討好我。”
她從身後取出一個精致的檀木盒,遞到他麵前。
“那日是你的生辰,我一直記得,這是我為你準備的禮物。”
夕陽漸沉,餘暉灑在盒內的金製發冠上,冠上雕刻著細膩的雪蓮紋路。
看到這熟悉的圖案,陸景桓腦海中湧現無數回憶。
陸雲澤未入陸府時,蕭清瑜也曾在這般霞光下,將生辰禮送到他手中,滿眼歡喜。
那時的她,隻要他想要,哪怕是天上星辰,她都會為他摘下。
可還未等回憶沉澱,她接下來的話卻如冰水潑下,將他拉回殘酷現實。
“阿桓,我能用這發冠,換回我們當年的定情香囊嗎?”
“小澤說,他需要那香囊裏的草藥寧神,隻有戴著它,他才能好受些......”
原來,她今日費盡心思,不過為取走那承載他們舊日情意的香囊。
而地點,竟是他們曾定情的山巔,多麼諷刺。
這一刻,他的心徹底涼透。
他緩緩解下腰間的香囊,遞了過去。
蕭清瑜接過,臉上露出欣慰的笑。
臨走前,她不忘安撫:
“阿桓,你放心,等你出宮,我定用一生補償你,對你好。”
後麵的話,他一個字也未聽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