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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飛舞漫星空,夜寒依亭披暖襖。
成化二十二年十一月。
今晚著實寒冷,便是披著鬥篷,也依舊抵擋不住寒風刺骨的清冷。今日是初二,算算日子,明兒我便該離家了,每每想到這個,心下便感傷不已。
蕭聲起了,仍舊是這般哀怨婉轉,他在想我。
頭頂半輪明月似乎聽懂了我的心聲,就像那如泣如訴的蕭聲一般叫人心生寒意,可它到底還是殘缺的。
我可是將一切看得都太過美好?世事何曾美滿過,就如那輪月,或盈或缺。而我,永遠都活在月缺時,我這一生,都將是陰暗的。
夜深了,你可知我也在想你?
“小姐。”
儀這一聲輕喚倒是叫我回過神了,我微微側目瞧了她一眼,這便見她隴著眉心。
“小姐,這天寒地凍的,你這樣怕是還得凍壞身子,明兒咱們還得進京的。”
“儀,明兒你還是別跟著我了,留在家裏伺候我爹娘吧。”
一入宮門深似海,儀心思單純,我自是不願她與我同去,怎麼說她也伺候了我十幾年,說是貼心的姐妹一點都不為過。
“小姐,我自小便服侍你了,如今你要走,可不能將我丟下。”
我輕歎,“你先回屋歇息吧,此事明日再議。”
“柔兒!”
話音方落,便聞父親一聲急喚,我強作悅然,“爹。”
父親闊步走來為我隴了隴鬥篷,“怎麼這晚了還不回屋歇著?”
“知道了爹,我這就回去歇息”,說罷,我疾步越過父親回了屋,關門時到底還是看了一眼亭子,父親仍是站在亭中。
“柔兒”,方及安然睡下,卻是聽得一聲輕喚。
我慵懶的睜開雙眼,便見母親佇立於床前,“娘,這麼晚了,你還不睡?”
母親一聲輕歎,點點燭光映襯得她的臉頰愈發蒼白,忽見她眼角淚光閃閃。
可她,卻是強忍著淚水,輕撫我略微淩亂的發絲,柔聲說道:“娘這不是舍不得你嘛,明日一早你就要被送去皇宮了,我和你爹本想著能把你送進宮也算是光耀門楣了,可現如今娘心裏舍不得呀,養了這麼多年的閨女就要遠走他鄉了......”
話音未落,她已是泣不成聲,我亦是感傷,不禁鼻間一陣酸楚,便已見滴滴淚珠落於掌心,“娘......”
淚水如斷了線的珠簾一般,止不住的滾落在臉頰,我與母親已是緊緊相擁,淚水不經意間,已打濕了我們的衣襟。
良久,耳邊忽的傳來一陣輕咳,“柔兒,你睡了麼?”
我與母親終是端坐好,拭了滿臉的淚痕,才嗚咽道:“爹,我還沒睡,你進來吧。”
聞得一陣開門聲後,便見父親拖著略顯疲憊的身子緩緩走進,“柔兒啊,怎麼還不睡,明日可是要去京城了。”
“誒,你這死老頭子,不睡覺跑閨女房裏來做什麼,快回去歇著去。”
母親強裝作堅毅的模樣,竭力捶打著父親的背,卻是再也忍不住,淚水絕提了一般湧出,“你快回去歇息呀,這天寒地凍的,你沒事兒來這兒幹什麼呀!”
語罷,已是趴在父親懷中失聲慟哭起來,父親滿是心疼的凝著她,“咱們回屋,啊,明兒閨女要去京城了,咱們可不能擾了她歇息。”
“爹!”
我含糊嗚咽著,卻是強忍著,“明日隻是暫別,或許女兒並無機會選上了,到時不還是回來了。”
“胡說!”
母親猛然直起身,“你這孩子,淨說這些喪氣話,憑你這資質和容貌,怎會落選呢!”
我微蹙眉頭,“娘,女兒是真的沒把握,隻是為了避著…”
“柔兒!”
她忽的打斷我,“你可別再想著那個病秧子了啊,都那樣兒了,整日裏還淨做這些白日夢,還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憤然掀起被褥,“好了好了,我不想聽,你們都出去!”
鑽在被角裏,雖是憤然,卻仍是想哭訴,明日一別,還不知多久才能見到當初許我一世的那人。
翌日,滄州府派了馬車來接我,父親與母親均未出門來送我,許是他們二老不願親眼見我離他們而去罷。
途經多日的舟車勞頓,我終是抵達了京城。素聞京城熱鬧非凡,滿街均是富甲名流,今日一見,果真還是熱鬧,隻是不知,那些傳聞中的富甲與名流,此刻身在何處。
坐在馬車上已有一整日之久,再出來,便已是黃昏之時,此刻的京城更是喧鬧。
身子忽的向前傾斜,許是車停住了。
“姑娘,該下車了。”
戴起輕紗,我終由一個老嫗攙扶著走下馬車,眼前之景甚是壯觀華麗,高大恢弘的城樓,不禁叫人讚歎不已,想必這裏,就是皇宮了。
“姑娘請隨我來。”我微微頷首以作應允。
那老嫗領著我到了一處人多的地方,似是在玄武門旁的小角落裏,放眼望去,盡是些著身花紅柳綠,濃妝豔抹的女子,仔細瞧著,也不乏些許穿著淡雅素麗,清新脫俗的絕塵女子。
“妹妹叫什麼名字?”身後傳來一聲問候,不遠不近,不溫不火,我忽而轉身,隻見一個長得清秀娟麗的女子著了一身素服對我頷首微笑,看她這般巧笑,甚是溫柔。
“你是在問我?”
“是啊,方才見你一路走來,體態輕盈,端莊典雅,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就想與你結交,做一對知心的好姐妹如何?”
我當即一笑,“我的年紀可是不小了,你怎叫我妹妹?”
她亦是噗笑,“年紀再大還能大過我?我如今可是年二十了,瞧妹妹這番嬌小模樣,頂多也不過十五六歲,怎能說年紀不小了!”
“二十了?”
我一愣,本以為十八歲已是極至,卻不想竟還有人年歲比我更長的,“那姐姐豈不是比太子都要長兩歲!”
“是啊,此番進宮並非我意,隻是出於母親的遺願,不過既然來都來了,定然不能辜負爹爹的一番重望。”
我忽的沉下臉,“姐姐說得可是輕巧了些,舉目望去,盡是芳菲,我們又如何能僥幸脫穎而出。”
“妹妹這話說得,既來之,則安之,以妹妹的資質,太子妃的寶座,妹妹定是穩坐,這會兒又怎可輕言不暢呢。”她輕拍我的肩頭,真如姐姐一般。
我一陣巧笑,亦是拉起她的手,與她對視相凝,“不過姐姐方才真是說出了妹妹心中的苦惱,妹妹也是初來京城,正想找個人與我一同進宮呢選秀呢。”
“我叫汪虞!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
“好了好了,都站好!”
一聲疾呼擾了我與汪虞的暢談,“說你呢,別吵了,都給我站好,還想不想當太子妃了!”
隻見前方說話那人長相略微粗壯,卻是著了一身官服,想必是六局一司的女官,被派來接見淑女入宮的。
瞧見底下已是毫無雜聲,她才作出一副高傲姿態,“我是宮正司的方宮正,主管太子選妃一事,今兒個你們雖都是待選的淑女,不過你們可都得記住,待會兒一入宮門,你們便都是太子的人,不可與旁的男人多有來往,在宮中,注意言行舉止,見了主子得自稱民女,切莫不可直稱‘我’,若是說錯一句話,當心你們的小命不保!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
“昂首,挺胸,都給我站直咯,現在,都跟我走入了宮門”
我心中不禁有些許不舍,方才宮正說了,一入宮門,便是太子的人。
腦海中不經意浮現過往種種,那年初識,相知,相交,再到定下終生,愛情,不知要多少年才可修成正果,而我,竟在他最苦痛時,離他而去......
這一路上,方宮正同我們講了不少宮中的規矩,雖知宮中禮儀頗多,卻不曾想,要求竟是這般繁雜,那些主子,隻需動動手指頭,便可輕而易舉的就要了人的命。
“這裏是北五所,你們今後這一個月,就住在這裏,待一個月後,到底誰是鳳凰誰是野雞,自然就揭曉了,你們在這兒都給我安分點兒,別給我惹出什麼事兒來,否則,可有你們好果子吃!
”不得不感歎,方宮正的一言一語,都是萬分苛刻,說是告誡,不如說是警告與訓斥。
“還杵著作甚,快帶她們進去呀,四撥人可都分好了,還愣著,難怪主子把你們幾個仍在這兒伺候這些淑女1“是是是1隻見幾個身著清一色素白襖裙的女子賣命頷首應允,這般唯唯諾諾,想必都是被那些娘娘丟棄了的宮女。
語罷,她悠然離去,我們亦是由這幾個宮女領著進了各自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