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雪斷斷續續下了三天,靖疏月昏昏沉沉睡了三天,期間除了被人喂藥時,眉心皺了幾下,按著本能將苦哈哈的湯藥咽了下去外,再沒半點反應。
她昏迷著,院子又被苻雲度嚴防死守著,無論外麵如何淩冽的風雪,還是恒王府這幾日的雞飛狗跳,都沒能打擾到她的“清夢”。
不過說來,這夢也不是什麼美夢,都是些陳年舊事的畫麵,如走馬燈般零零碎碎地攪在一團。
幽州城牆上,“靖”字旗蕭瑟地飄著,城外是虎視眈眈的北狄大軍,刀劍鎧甲寒光閃閃。
城內指揮大營,鎮守幽州的鎮國大將軍、幽州節度使靖弛同恒王及一眾將領商討一天,終於製定出完整的作戰計劃,唯獨對誰領兵進攻,誰鎮守大營有了分歧。
“殿下是萬金之軀,如何能領兵突圍,該由我帶兵才是!”靖弛大手一擺,拒絕了恒王帶兵的提議,他一言既出,帳內將領立刻跟著附和。
靖疏月站在角落,看著被眾人“圍攻”的恒王,隻見他麵色平靜,語氣堅定反駁道:“皇孫貴胄的命是命,尋常兒郎、軍中將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一句話,瞬間讓大帳安靜下來。靖弛張了張嘴,幾度想要反駁,奈何一時詞窮,最終長歎一聲,強硬道:“戰事已起,按律此刻幽州由本將指揮,殿下聽命行事,不得有誤。”
說完,他朝其他人擺了擺手,“都下去準備,今夜醜時開始行動。”
眾將依領離去,唯有恒王和一旁看熱鬧的靖疏月站在原地。
恒王不甘心,再次開口勸說:“卿時。”
卿時是靖弛的字,此時恒王改變稱呼,顯然是想走懷柔路線。
“戰場凶險,你是眾將之首......”
不等他說完,靖弛伸手攔住他,指著角落的靖疏月道:“玥玥你先回去。”
靖疏月哦了一聲,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大帳。後來靖弛與恒王如何商討她便不清楚了,隻是到了醜時大軍行動時,南路突圍的將領變成了恒王,而靖弛則留在城內指揮。
靖疏月同靖弛在城牆上看著,遠處北狄人的軍營先是一片漆黑,忽然火光一片,呼喊聲,廝殺聲,響徹雲霄......靖疏月瞧著由大魏將士們舉著的火把隊伍一路勢如破竹,直衝北狄人軍營深處,心裏暗暗竊喜,以為這一仗就要勝利。
而一旁經驗豐富的靖弛眉心皺得越來越緊,眼睛死死盯著火把隊伍的方向......
“玥玥,你馬上點兵,去南路支援!”
“啊?”靖疏月沒反應過來,怎麼好端端地就要支援了呢?這不是挺順利嗎?
“快去!”靖弛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雖然還是想不明白,但靖疏月這幾個月在軍中,早已習慣了軍令如山,也知曉兵貴神速的道理。
她迅速拿起立在旁邊的紅纓槍,連走帶跑從城牆上下來,集合、點兵,片刻功夫,她已騎著馬,帶兵出了城。
此時已是破曉,天際開始有了光亮,靖弛看著靖疏月的身影,心中暗暗祈禱,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靖疏月帶著人一路疾馳,可還是晚了一步!
按計劃,南路突圍大軍繞過燕山一線天,直插敵後偷襲。靖疏月按著計劃路線一路追尋,卻在一線天處,與南路大軍彙合。
彼時,一線天處屍骸遍野,恒王和幾十名將士渾身是血的同北狄人廝殺著,眼瞧已經力竭。靖疏月顧不得多想,縱馬一路廝殺,生生從敵軍中撕開個口子,到了恒王近前......
一線天一戰,北狄人占據地理優勢,在山崖上設弓箭手埋伏,導致數千將士身隕,靖疏月帶兵前來,也不過轉圜一時。
她一麵奮力同敵將廝殺著,一麵提防應對到處飛來的箭矢,等她帶著恒王及剩餘兵士撤出一線天尋了處安全地帶藏身時,這才發現恒王已身中數箭......
靖疏月頓時慌了神,腦中一片空白,大軍出發前,她在長安同苻雲度道別時,曾讓苻雲度在京中安心等他們歸來,到時給她溫酒接風!若是......若是恒王叔有個意外,苻雲度該怎麼辦?
“恒王叔!”她極力壓低聲音,幾度抽噎地吐出三個字。
“靖丫頭......”恒王蒼白的臉竭力扯出笑容,“不哭啊!”他用哄孩子般的口吻說道,說話間顫抖著抬手幫靖疏月將臉上的淚水擦掉。
“恒王叔......”靖疏月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血漬混著淚漬全部糊在她白皙的臉上。她定了定神,說道,“王叔別怕,我帶你回幽州城,找最好的大夫來,阿爹軍營也有最好的金瘡藥,區區箭傷不在話下。”
說話間,她環顧四周,看到兵士們身上或大或小的口子,看著他們臉上頹敗的表情,她的心油然而生一股悲涼,但眼下尚不是哀歎的時候,她得帶著恒王,帶著剩下的人活著回去!
“眾兵士聽令!”她站起身,眼神堅毅地望著眾人,身後紅色的披風隨風飄動著,“勝敗乃兵家常事,爾等勿為此失了迎敵之勇。況且此戰尚未到定輸贏的時候,同我回幽州與大軍彙合,再戰北狄!”
眾兵士重新燃起鬥誌,隻是怕引起敵軍注意,隻是壓低聲音齊聲道:“是!”
看著靖疏月三言兩語就把士氣鼓舞起來,恒王欣慰一笑,在長安時,靖疏月還是個成日嘻嘻哈哈的小丫頭,如今也長成能獨當一麵的將領了。
“靖丫頭。”恒王掙紮坐起,有氣無力道,“我已受傷嚴重,恐難回天,但有一事不得耽誤,需你即刻去辦......”
“恒王叔你別說喪氣話......”
恒王略拔高聲音,打斷道:“丫頭,你先別說,聽我說。此番南路大軍......”他剛說幾個字,忽然改了主意,轉頭對眾兵士下令,“事關軍情,爾等散開埋伏,防止敵軍潛入偷聽。”
眾兵士不疑有他,立刻四散開來,各自尋了處隱蔽的地方埋伏。
“靖丫頭,你蹲下。”恒王一邊說,一邊摸索著,從自己白色的裏衣撕下一塊,用手沾著血在上麵快速寫起來。
靖疏月蹲在一旁看,越看心中翻湧的恨意越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