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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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理寺獄出來,顧衍之看趙玉卿這樣子,便知她心中已是有想法,微微笑道:“夫人可是想會一會那劉春茗?”
趙玉卿略有些詫異,隻覺得顧衍之定是她肚子裏的蛔蟲,點了點頭:“我隻是覺得,那柳清泉若真的殺妻,為何還要去報官?便說最初是為了掩人耳目,但後續既已招認自己如何殺妻,為何殺妻的,為何不將自己把玉娘的頭藏在了何處一並交代了呢?再者……若是殺妻,為什麼要藏頭?我總覺得,或許他與我們說的是實情,的確是不堪拷打,才自誣認罪。你要和我一起去劉府探一探嗎?”
“難得今日下值陪你,自然是要一起的。”顧衍之理所當然答道,順道還看了身側的長風一眼,長風與觀今二人會意,便找了個借口先行一步了。
到那劉府時,劉府喜字尚在,那劉大公子劉春茗在不久前才剛成親,娶的還是官家女,乃是當朝正二品中書令吳光從的侄孫女。
那吳光從是什麼人,兩朝元老了,十足十的老狐狸,能將侄孫女下嫁劉府,足以可見劉府的財力的確不可小覷。
顧衍之上門,品級雖不如劉春茗的老泰山,但像劉府這種吃皇糧的商人,最是人精,自然不敢怠慢顧衍之,劉大公子親自來迎,還不住地向顧衍之作揖:“不知顧大人要來,我已經立馬派人去請家父家母回來……”
不得不說,劉春茗生得便是一副風流麵孔,養尊處優,家中更是奢靡。
顧衍之長身而立,淡淡一笑:“劉公子不必如此興師動眾,此次登門,不過有幾句話要問,問完我們便走。”
劉春茗愣了一愣,還未回過神來,便忽然聽得趙玉卿問了句:“你可認識柳清泉?”
聽到這個名字,劉春茗明顯麵色一變,多了些許警惕。
看他這樣子,顧衍之緩緩彎起嘴角,頗有些意味深長地提了一句:“尊夫人不在家?”
劉春茗一時沒聽明白顧衍之的意思,隻略微有些怔神地順著他的話答道:“內子一早回了趟娘家,想是,快回來了……”
話說到這,劉春茗一頓,忽然知道顧衍之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了,他很清楚吳家小姐下嫁劉府,必然被劉府捧作了天,倘若等吳家小姐回來了,劉春茗再想說些什麼,隻怕要鬧個天翻地覆,鬧不好,這門婚事非但還未利於劉家,還要得罪了吳家。
顧衍之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分明是在威脅他……
大概是想通了,劉春茗雖然不甘,但還是答道:“一個月前,劉吳兩家聯姻,我大婚那日,柳清泉的確趁著當日賓客眾多混進府中,沒多久就被發現了,那柳清泉在我這大鬧,也不知他是怎麼找到這的!我怕他擾了賓客,便讓人大棍將他打出去了!除此之外,我便再也未見過他了,更無甚交集。”
顧衍之的神情絲毫沒有波動,隻轉向趙玉卿,微微一笑:“夫人可要看看劉府近來府上的開支用度?”
這是要看賬目的意思,雖然隻是提出要看府上開支用度的賬目。
趙玉卿一時不知他這是何意,但還是點了點頭:“好。”
顧衍之這才看向劉春茗,一副從容溫和的樣子:“想必劉公子不會介意吧?”
哪能不介意!但對上顧衍之那看著溫潤無波的眼,劉春茗不由得覺得一陣膽寒,還是讓人把這幾個月的開支賬目取來,強顏歡笑道:“自然是不介意的。”
趙玉卿掃了兩眼賬目就發現端倪了,隻看月錢領取這一欄,春花、夏月、冬梅三人的月銀就比旁人要高出許多,吃穿用度也不同尋常下人,且既有春花、夏月、冬梅,倒像是少了點什麼。
趙玉卿不由得詫異地看了眼顧衍之,想來在他們到劉府前,顧衍之就已經動用了玄妙司,將劉府查了個底朝天,知此處有蹊蹺,方才讓趙玉卿查閱賬目。
劉春茗見狀,果然頗有些不自在:“她們,她們的月銀是高些……”
那是因為這幾位都是劉春茗以女使的名義嬌養的通房,自然娶了吳家姑娘後,隻好疏遠了,但吃穿用度上卻不曾虧待她們。
“可是少了一人?”趙玉卿打斷他的話。
劉春茗本想矢口否認,但想到顧衍之的為人和手段,怕是大動幹戈盤問闔府下人,也是會發現的,索性便承認道:“我房中伺候的原是四姐妹,秋菊於兩個月前便已不知所蹤,因而這兩個月沒有她領月銀的記錄。”
“有人失蹤,為何不報案?”趙玉卿微微皺眉,隻覺得這劉春茗還有隱瞞。
果然劉春茗看起來有些支支吾吾,十分為難的樣子:“實不相瞞,秋菊曾對我說早已心有所屬,我這人從來不強人所難,尤其是對女人,便偷偷替她撕了身契,還資助了不少銀錢,放她出府。至於她去哪了我就不知道了。”
冷不丁的,顧衍之忽然開口:“劉公子介不介意顧某著人搜府?”
這個要求著實是冒犯,但劉春茗也隻是敢怒不敢言,反而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樣:“你搜吧!隻是要快些,內子的脾氣可未必和我一般好說話。”
劉大公子到底還是有些脾氣的,顧衍之淡淡一笑,他這話剛說完呢,外頭就有人來報,說是顧衍之的人已經候在外頭了,劉春茗知道顧衍之是早有準備,便也隻能壓著怒火讓門房放行。
長風不僅帶了邏卒來,還讓人牽來了好些狼狗,一聲令下便有條不紊地沿著偌大個劉府搜索起來。
長風和觀今更是直接去了秋菊此前住的房間,劉春茗對待自己的女人的確是大方,連個丫頭的住處不仔細看,都像是個大家小姐的住處。
觀今一推門進入,便一陣破壞式地搜索,掀了床板,開了衣櫃,一股腦地將裏頭的東西掃了出來,首飾盒梳妝櫃裏的東西更是直接往外倒,長風則跟在觀今後頭,板著臉,觀今丟一樣東西,他便撿一樣東西,觀今翻完東西直接倒扣著,長風還要給人翻回來。
“長風,你這是病,得治,真的。平日你的書房不讓我進就算了,連書都得把角對齊了排,可這是在找線索,在找線索,你這樣得找到猴年馬月啊……”
長風沒理會他,索性往外走,眼不見為淨。
才剛踏出房門,底下便有人來報,說是搜出了一顆人頭,就埋在後園的樹下,因天氣日漸回暖悶熱,腐臭得也厲害,但還是有府裏的下人通過發飾認出那人頭就是秋菊。
長風的臉色一沉,隻朝著還在裏屋翻箱倒櫃的觀今丟下話道:“你且找著,我去報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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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秋菊的人頭在府裏後園被找到,劉春茗也是一臉震驚:“為,為什麼秋菊的頭會在這,身體,她的身體呢……”
“這正是我要問劉公子的。”趙玉卿絲毫沒有半點意外之色,“我曾在古籍中看過一個案子,有人將家中下人的屍身下葬,卻隻葬了一顆頭,反將其身子藏在一商人家中,且穿著商人之妻的衣服,乃是因為商人之妻貌美,才被人以屍調包,好將貌美女子私藏。待商人歸家,便誤認為妻子已死,報官後,反而被當作殺妻疑凶,屈打成招,如此神不知鬼不覺除了嬌妻的丈夫,抱得美人歸1。不知劉公子是否效仿此道,擄走玉娘,誣陷柳清泉?”
“你,你胡說……”也不知是不是被人戳中了心思,劉春茗頓時變了臉色。
“柳清泉曾說過,你多次欲將玉娘養在外室,被拒絕後仍多番騷擾,玉娘那有未燒完的書信,想必昌化縣衙那會有此證物。”頓了頓,趙玉卿又道:“自然,昌化知縣若為了包庇你,銷毀證物也未可知……”
“胡言亂語!我從未去過昌化,何來擄走玉娘之說?!”劉春茗矢口否認,頗為惱怒。
趙玉卿的目光定定落在劉春茗的臉上,那眸光頗具穿透力,反倒將劉春茗看得心虛,麵色變了又變,趙玉卿這才不緊不慢道:“柳清泉不僅交了書信這一樣證物,還在家門外拾到一條絡子,絡子上繡有你的名諱,若劉公子從未去過昌化,為何會遺留此物。”
趙玉卿的話音未落,劉春茗果然急急忙忙去袖中摸索自己的折扇,果然,墜在折扇下的絡子不知何時早已遺失。
趙玉卿見他臉色變了又變,才冷笑了一聲:“自然昌化知縣可以為了包庇你銷毀一樣證物,也可能銷毀第二樣。但曾有人親眼目睹遺落絡子之人,若真要對峙,不難確認劉公子你到底去沒去過昌化,去沒去過柳清泉家。”
長風聞言,當即上前,一把扣住劉春茗的手,將他的手往後一折,絲毫沒給他麵子,威嚴厲喝道:“說!為什麼去昌化,可是你殺了柳清泉的妻子?!”
“我沒殺,我沒殺!玉娘根本沒死!”劉春茗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是上當了。
趙玉卿的嘴角這才有了些許弧度,眼神仍是清冽:“你是承認了玉娘在你手上?”
劉春茗別過了臉,不肯再開口。
顧衍之這才起身,淡淡道:“劉公子,昌化知縣在案宗動了手腳,將柳清泉屈打成招一事,是否與你有關已經不重要,屆時將其革職查辦便能水落石出。但若到了那時候……劉公子對秋菊失蹤隱瞞不報,且將柳清泉之妻私藏,秋菊之死、為何被分屍兩地,你難逃嫌疑。加之賄賂朝廷命官,誣陷曲造案宗,濫用職權,數罪並罰,不僅那昌化知縣要遭殃,吳家那……這親事怕是要為你惹出禍端,劉家皇商地位能否保住也難說。倘若劉公子能告知玉娘究竟被你藏在何處,興許還能將功折罪。”
劉春茗一怔,思及利害,還是頹然垂下頭來:“將殺妻罪名扣在柳清泉頭上,的確是我授意昌化知縣這麼幹的。玉娘她……在我的一處別莊私產裏。”
既是私產,怕是就連劉、祝兩家都未必知道他名下還有這處私產。
顧衍之點了點頭:“坦白從寬,這一點,顧某會為你說明。長風,將劉公子‘請’回大理寺,交予梅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