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蕩子
五歲那年,李休複第一次見到韓珍珍。那個時候她還是一個毫無攻擊性的小丫頭,被搶了綠豆糕也隻會哇哇大哭,連話都說不清楚。
仿佛隻是眨眼間,那個鼻涕掛滿臉的小女孩就長成了走路帶風的大小姐。小時候她看起來不太聰明,但現在她一拳能幹倒三個。撇開所有偏見隻說長相,韓珍珍的眼睛和臉都圓圓的,和小時候倒是等比例放大。如果她現在笑一笑,應該是個挺可愛的小姑娘。
可惜小姑娘沒打算對他笑一笑。她一腳踢開包間門後,看到一張挺大的圓桌,但這兩個男人卻緊挨著坐在正中。
她有些奇怪地歪了歪頭,然後順勢踢起正對門口的一個圓凳拿在手中,跨前一步,把凳子抵在李休複咽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剛剛站起來的李休複摁在了牆角。
她的動作太快,李休複和劉望山都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也沒用,他倆又打不過韓珍珍。雖然李休複從桌邊被按到牆角的過程隻有瞬間,但距離還是要幾步的。就在這幾步的下意識掙紮中,李休複碰翻了他放在桌子上的鳥籠,籠子門被撞開,小黃鸝飛了出去。
所以,那天坐在大堂裏聽故事的人,都聽到了梁王殿下“我的鳥!我的鳥!”的哭嚎聲。
李休複被按著一動不能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鳥頭也不回地飛走。他急得除了“我的鳥”之外一句話也說不出。
因為他喊得太過哀切,韓珍珍也跟著回頭看了一眼小鳥飛去的方向。而後她想起來自己是來幹嘛的,拿手肘撞了一下李休複提醒他集中注意力,問道:“是你嗎?”
“我什麼!”李休複滿心的委屈,“你知道我求了潘爺多久他才把鳥賣給我嗎?”
“我當然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潘爺是誰。”韓珍珍莫名其妙。
這時劉望山貼心地提醒道:“就巷口賣花花草草那個。”
“問你了嗎?”韓珍珍瞪了他一眼,劉望山趕忙噤聲。
“沈大小姐的心上人是你嗎?”韓珍珍把問題擴充了一下。
“什麼大小姐啊!除了你我哪能認識別的大小姐?鶯鶯、燕燕、香香我倒是有可能認識。”李休複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趕忙給劉望山打手勢。
“哎呀,沈家大小姐。我知道,前些日子殉情的那個。”劉望山的腦子飛速運轉,大概懂來者何意了。他雙手試探著伸向摁著李休複的凳子,想接過來,嘴上說道:“怎麼可能是他呢?我們梁王殿下出了名的熱愛生活,怎麼會約人去殉情呢?”
“殉情?我為何要殉情?”李休複覺得她手上的力道鬆了些,便悄悄往外移動身體。“誰要嫁我,比在路邊摘野花還要容易,至於到殉情那一步嗎?”
韓珍珍覺得他倆說得很有道理。別的不說,梁王最喜歡的事確實是活著。趁著她鬆懈的當,劉望山趕忙接過凳子在韓珍珍麵前擺好,請她坐下,給她倒茶。而逃出升天的李休複則跑到門口去望了又望,沒看到自己的小黃鸝,倒是看到好多看熱鬧的眼神。複又退後一步,把門重重關上。
“那這是什麼意思!”韓珍珍啪的一聲拍了張紙在桌子上,震得茶水都濺了出來。
李休複和劉望山湊過去看,隻見一張紙上歪歪扭扭畫著幾道杠,十道短杠對稱分布,一道長杠一劃在底。
“這是休複,沈大小姐隨身帶著這張卦象圖。”韓珍珍一副我看你怎麼解釋的表情。
“你有毛病吧?”李休複終於忍無可忍。他這句話倒是讓劉望山吃了一驚,沒想到好脾氣的梁兄還會與人爭執,並且還是對著一個姑娘,看來飛走的小鳥真的讓他很生氣。
李休複接著說:“這是吉卦,她討個吉利不行嗎?何況她心裏有惦記的人,盼望著早日回來也說得通。”
“就是,”劉望山學著戲腔,還抖了抖寬大的袖子,來表示自己的遺憾:“就因為一張卦圖,你把梁王殿下的小鳥都放走了。你看看!你看看!”
“我看什麼!”韓珍珍一巴掌拍在劉望山的腦袋上。劉望山被她從小打到大,撇撇嘴繞到了遠離韓珍珍的另一邊。
站到安全的位置上後,他接著說:“沈大小姐走到雙雙殉情這一步,肯定是走到絕路了。這說明她覺得嫁給心上人的可能性還不如一起從塔上跳下去大。這必然不可能是我們這種人啊!”
“為什麼?”韓珍珍不懂就問。
“我們娶妻是看家世的,然後才是品性、才學、樣貌。沈家雖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但沈大人好歹也是個京官,世代書香。若是她的心上人是世家公子,去她們家提親就行了。做不成正室還做不了妾室嗎?”劉望山解釋道。
“況且這京城就這麼大,誰不認識誰呢?能讓她如此絕望的,定是個不知底細的異鄉人。要不怎能消失的如此無影無蹤?”
“那要怎麼找?”韓珍珍有些泄氣,她不想讓沈三小姐失望。不過她很快又跳起來,她攥緊拳頭,看著李休複說:“沒關係!我會跟你去和親。就算他逃出了京城,我也一定會找到他!”
“你為什麼要跟我去和親?等下,一定是我去和親嗎?”李休複的問題像連珠炮。
“呦!原來你不知道呀!”韓珍珍抓住了機會,幸災樂禍地嘿嘿一笑,伸手指了一遍在場的三個人,“你、我、他,我們都要去和親。”
“什麼?”這次換劉望山跳起來了。
“我為什麼要去和親?跟我有什麼關係?他能娶公主,你好歹會功夫,我會幹嘛?為什麼會有我?”劉望山的崩潰肉眼可見。
“怎麼你也不知道呢!”韓珍珍沒想到一下收獲了雙份的快樂,“我說呢,你還在這幹什麼,怎麼不抓緊去和你的鶯鶯、燕燕、香香告別。”
關於如何不去渤海國,劉望山幫李休複支了一上午的招。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是這其中的一環。
劉望山跑回家的時候,發現父親的門客已經在前廳等他了。好像知道劉望山要幹什麼似的,那門客笑著引著劉望山去了劉淵的書房。
“老爺等您很久了。”那門客關門時悄悄說道。
伴隨著關門聲一同響起的,是劉淵的咆哮:“孽子!你還知道回來!”
劉望山占著道理,氣焰也很囂張:“我不去渤海國!我為什麼要去渤海國!”
“你一個一大早就聽曲兒的人還好意思問我為什麼去渤海國?”劉淵氣的直接抓起個硯台就扔了過去。劉望山雖躲過了硯台,卻沒躲過硯台裏的殘墨,衣服上濺了一身的黑點。
“韓珍珍都能去你為什麼不能?”劉淵繼續咆哮著。
“韓珍珍去我也要去?那韓珍珍每天都去街上打架,我是不是也要跟著去?”劉望山相當理直氣壯。
“你要是能和她一樣次次都打贏,也算你有個特長了!我也不用這麼操心了!”劉淵針鋒相對。
這話說的劉望山啞口無言了。他確實沒什麼特長。但他能屈能伸。眼見硬的不行,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從質問轉為哭號:“爹爹,渤海國又遠又冷,我怎麼受的了啊!我這一去,都趕不上給祖母過壽了,祖母得多遺憾啊!”
“別給我提你祖母!”劉淵的火氣又冒上來,“要不是你祖母溺愛,你何至於廢成這個樣子?”他越說越生氣,停都停不下來:
“我劉家世代為官,百年清譽。你三個哥哥哪個不是自己考的科舉?哪個不是被人交口稱讚?到你這什麼樣?霸王花、窩囊廢、浪蕩子,我劉淵的兒子跟一個天天打架的瘋丫頭和一個有名無實的廢王爺一起並稱京城三大紈絝!連這種你都不能排在第一!”最後一句話音量直衝雲霄,劉淵覺得自己差點要背過氣去。他扶了下桌角站穩,舉起茶杯喝了口水打算繼續罵。
此時劉望山低著頭跪在地上,被罵得一抖一抖的。他追悔莫及,隻怪自己太衝動,被和藹可親的門客迷了眼,應該一進門就先去找祖母的。
“我養你還不如養個女兒!女兒找好個夫家還能為我劉家助力!你呢!你天天拿祖母的體己錢去付青樓的酒賬!”
“那是祖母說我還沒有當差,非要給我的。”劉望山小心解釋著。“而且,爹,我才16歲。”他覺得他爹的要求實在太嚴苛了。
“16歲怎麼了!”劉淵原本壓下去的聲音又起來了。“我16歲的時候都已經通過鄉試了!”
“那我哪能跟您比嘛?”劉望山打心裏裏委屈,“再說了,我去趟渤海國,回來就不用科舉了嗎?陛下就直接封我個小官嗎?那肯定不可能嘛?那去有什麼用?”
“你不是喜歡往脂粉堆裏鑽嗎?你不是最會討姑娘們歡心嗎?你不是最享受女子的青睞嗎?那你就去渤海國,發揮你的特長,取代梁王成為渤海國的駙馬。”咆哮的音量一下子降低,低到劉望山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