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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碾作塵梅香碾作塵
黑紅嵐柏

第1章

成為駙馬的第一天,皇上駕崩了。

我的公主妻子需要守孝三年,不得圓房。

為了讓我安心,柳無雙親自當著我的麵種下了貞潔蠱。

“同你圓房之前,隻要有男人近了我的身,我就會蠱毒發作,輕則疼痛難忍,重則萬蟲噬心。”

婚後第三年,柳無雙的竹馬覃清回了京城。

後花園的假山成了他們日夜私會的地方。

“你不是種了貞潔蠱?如今你把自己給了我,不會有事嗎?”

麵對覃清的擔心,柳雙雙迫不及待地將男人的手扯到自己胸口。

“我和你日夜親近,卻沒有任何不適,那蠱怕是個假蠱!”

沉浸在甜蜜鄉的柳無雙不知道。

三年前,我擔心貞潔蠱蠱毒霸道,對她不利。

暗中種下了子蠱。

貞潔蠱發作後,所有傷害將會轉移到我身上。

自她和覃清重逢,我已咬牙承受無數痛苦,蠱毒深入五臟六腑。

下個月圓之夜,就將是我的忌日。

柳無雙一夜春宵。

天亮時,我已發絲皆白。

1、

冬日的寒風裹著細細的雪子灌入房間,本就不溫不涼的褥子瞬間冷透。

我抬起疼的汗涔涔的臉看向來人。

是柳無雙身邊的侍女寒霜。

門被“哐”的一聲被她毫不客氣的打開,她草草行了禮。

“駙馬,公主請您拿著《寒山鬆石圖》去書房一趟。”

語氣恭敬,嘴角卻帶了一抹蔑視的冷笑。

我蜷縮在床榻之上,全身經脈似有萬千蟻蟲在噬咬,這是第三次蠱毒發作,我頭發便已經白了一大半。

心口像是被淬毒的匕首紮得千瘡百孔,又在傷口灌進了烈酒。

我艱難開口,“恕我......不能領命。”

她分明在與覃清輾轉纏綿,否則我身上的蠱毒也不會遊走在全身經脈,一齊噬咬心臟。

卻為何又喚我送畫。

“寒霜姑娘,自去我房中多寶閣內取畫便是......咳咳......”

“駙馬莫要裝病了,書畫的意趣闔府上下隻有駙馬一人能懂,還是快些起身前去吧。”

“否則公主怪罪下來,我擔待不起。”

寒霜撂下一句話,便轉身走了。

她從始至終並沒有跨過房間的門檻,隻是隔著水墨畫屏與我對話。

可那眼裏的警惕與厭惡,簡直與柳無雙如出一轍。

我苦笑,她總說我裝病,可但凡她能細細看我一眼,便知道如今的樣子是沒法偽裝的。

剛一起身,腿就不聽使喚的摔倒在床榻邊,連帶著一旁的銅鏡也砸落下來。

照映出我如今不人不鬼的麵容,滿頭白發,唇角帶血。

我艱難起身披了一件大氅,將柳無雙要的那幅畫揣在了懷裏,便順著連廊一路往書房走去。

書房內,暖意融融。

柳無雙披了件薄衫從貴妃榻上走下來,覃清跪在一旁為她穿鞋襪。

兩人親密無間,好似交頸鴛鴦。

見我出現,柳無雙勃然大怒,拿起書桌上的硯台就朝我砸來。

“誰讓你來的!”

額間沁出的血色流進我的眼睛,我嘴角翕動,錐心之痛再次襲來。

覃清不疾不徐的擁住柳無雙的肩,用下頜輕輕蹭著她的側臉。

“公主莫生氣,是我讓他來送畫的。”

“你剛剛不是說想增添點山水野趣麼,如今天寒地凍,我們去不了山水之間,賞一賞畫也是不錯的。”

聽出了覃清畫裏的暗示,柳無雙臉頰飛紅,嬌嗔的瞥他一眼。

“也就你心思多。”

他們旁若無人的在我麵前打情罵俏,我早已經習慣。

隻是他們每親密一分,便是對我多一分的折磨。

喉間翻湧的腥甜讓我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柳無雙擰起眉,鳳眼倒豎。

“你怎麼還在這兒!”

“畫送遲了不說,還臟了我的書房。”

柳無雙將我手中的畫卷奪走,扔進了炭爐之中。

熊熊燃燒的火光將那副畫慢慢吞噬。

正如痛苦蠶食我的內心。

這幅《寒山鬆石圖》是柳無雙在三年前的秋獵上,為我贏取的彩頭,是前朝大畫家孫賓的傳世遺作。

她英姿颯爽的奪了榜首翻身下馬,便向皇上討要了這幅畫,當著眾人的麵送給我。

眾人低聲笑她不知羞,她隻是展顏一笑。

“我與沈硯兩情相悅,何須遮掩!”

我愛如珍寶,日日拿出來觀賞臨摹。

可如今,一切付之一炬。

我再也支撐不住全身的力氣,跌坐在地。

突然的衰敗讓公主有些吃驚,我從來不是這般不顧禮節的人。

她頓了頓,皺眉斥責我。

“你如今,真是顏麵體統都不顧了,虧得父皇曾親口誇讚你乃朝中禮儀典範之首。”

“自從世子回京,你樣樣都不如他不說,若是哪天在皇兄麵前你也這樣失禮,豈不是要連累我公主府上下?”

覃清假意扶我起來,我卻避開他的手。

他抿著薄唇擠出幾個字來,“駙馬身體如此虛弱,我看連小王爺都比不上了。”

柳無雙也冷冷凝眉,“不如你就跟著我小皇弟,隨世子一同訓練,省得月圓之夜圓房昏死在床榻上!”

覃清低笑了一聲,他的手不經意的摸上公主的腰。

我心頭一刺。

是啊,等到月圓之夜,蠱毒早已將我的身體蠶食殆盡。

沒了我礙眼,他們才是和和美美的一對璧人。

2、

我跪在凹凸不平的石磚上,背已經被覃清的鞭子抽打得血肉模糊。

“駙馬,訓練你也是為了你好。”

“你瞧瞧你這幅單薄的身子,怎麼給得了公主幸福?”

長鞭揚起,在空中劈啪作響。

他一身玄色衣衫,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時不時繞來繞去在我麵前踱步,欣賞我痛不欲生的樣子。

公主輕移蓮步,梳著精致的發髻,耳邊戴著覃清送她的步搖。

她將食盒遞給了覃清,掏出懷中的帕子,為他拭去汗水。

“辛苦了,我府上有這麼一個不成體統的東西。”

覃清握住公主的手,笑意微微。

“臣願為了公主赴湯蹈火,隻願多見見公主的笑顏。”

兩人曖昧的目光交織糾纏。

背上的一道道鞭傷隻能傷及皮肉,蠱毒是敲骨吸髓之痛,而柳無雙的背叛是誅心之痛。

我攥緊拳頭,流下冷汗,也不願痛呼出聲。

覃清從懷中拿出了一塊素色絲帕,我模模糊糊的看見,上麵是柳無雙玉體橫陳的模樣。

寥寥幾筆便勾勒的風情萬種。

我心中一窒,低下頭來。

柳無雙則嬌笑著打罵著他,卻被一把攬進懷裏。

“你說是我畫的好,還是他畫的好。”

“自然是你,畫到我心尖尖上去了!”

“也不知道當初父皇為什麼給了他一個狀元的頭銜,我瞧你才是文武雙全。”

汗水滴在麵前的石磚上,積攢的水窪映出了我的倒影。

瘦削如冬日的枯枝,秋霜白透了我的發梢。

那個曾經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少年,如今隻剩下了滿頭白發和滿身傷痕。

3、

當日我連中三元,瓊林宴的璀璨燈火下,無人可越過我的光芒去。

柳無雙坐在宴席的上首,美目流轉。

所有人都看出她對我有意。

三月三踏春,桃花如霞,我與公主在芳菲窮盡之處不期而遇。

我輕撫琴弦,公主則以歌相和,一曲相思在山野爛漫間傾瀉而出。

曲終人散,卻始終未曾相見。

隻是埋下了一顆相思的種子。

後來皇上有意派人和親,我聽聞柳無雙在人選之列時,筆下聊表情愫的詩句頓時失去顏色。

我用求取功名的機會,換了一樁姻緣。

本朝駙馬所掛皆是閑職,不少同袍替我感到惋惜。

我與公主並肩而立,心中卻是無盡的期許。

隻是誰也沒想到,成親當日,宮中傳來皇上駕崩的噩耗。

柳無雙需要守孝三年,不得圓房。

為了安撫我,柳無雙親自當著我的麵種下了貞潔蠱。

並且再三發誓,若有其他男子接近,她便會蠱毒發作。

我想要阻止,她卻說要以此來報答我為她拋棄前途的遺憾,不會讓我空等。

三年中,我們琴瑟和鳴,與普通夫妻別無二致。

白日裏我替她描眉,夜間我們二人步於中庭,吟詩作對。

夫妻恩愛,羨煞旁人。

隻是沒想到,第三年,遠赴邊關的覃清述職回京。

兩人在宴席上目光一撞,我便覺得不對勁。

覃清接過公主遞過去的酒,頗為遺憾憤懣的看我一眼,再一飲而盡。

“公主,我已經為朝廷肅清邊關,隻為了你不必擔憂被嫁到匈奴和親。”

“如今見你得遇良人,我也就放下心了。”

從旁人口中,我才得知。

這位眉目俊朗的少年將軍,是鎮國公世子,從小和公主一起長大。

4、

當夜天朗氣清,我興致盎然,想為柳無雙摘一支雪中寒梅泡酒。

卻在繞過假山時,聽見有人竊竊私語。

“公主,我不求名分,隻求常伴你身邊。”

“你摸摸我背上的疤痕,那一日我被敵軍突襲,幾乎喪命,死前想的是你的容顏。”

“我發誓回來娶你,可是你已嫁作他人。”

公主趴在他懷裏泣不成聲,我的心卻一寸一寸沉入萬丈深淵。

“覃郎,我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

“當年你走的時候,說讓我不必等你,可......”

我跌跌撞撞想要逃離,一陣陌生的疼痛卻突然將我禁錮。

雪夜裏,我痛得輾轉反側暈倒在了地上。

手裏的寒梅也簌然凋謝。

一夜北風緊,再醒來時我頭痛欲裂。

不知道是如何回的寢殿,隻記得路上撞見我的下人都滿目驚悚的看著我的頭發。

我用凍得發僵的手指摸了摸,放到眼前。

頭發已經白了一片。

而這一切柳無雙根本沒有注意到,她開始早出晚歸。

我擁著大氅,在庭院之中聽見隔壁的喧鬧。

覃清被公主請旨光明正大住到了府上,同我說是為了教導她的幼弟,年幼的濟寧王。

然而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情意綿綿的舞劍。

而我恍若未聞,倒數著最後的日子。

三年前,我擔心貞潔蠱蠱毒霸道,對她不利。

求醫問藥暗中種下了子蠱。

一旦蠱蟲開始撕咬,便萬劫不複。

疼痛襲來的那一刻,我握筆書寫給柳無雙的陳情書徹底跌落,打翻的墨水將我的詰問浸透。

如果她能承擔蠱毒發作的風險也要與覃清在一起,那我早就徹頭徹尾的輸了。

又何必多餘寫這一封信去挽回?

5、

冬至宮中設宴,宴罷休戚,我在屏風後麵醉酒躺著。

這段時間,我已經喝了太多酒,飄飄然的感覺可以讓我忘卻一切痛苦。

門一關一開,是兩人衣料摩擦的聲音。

“你不是種了貞潔蠱?如今你把自己給了我,不會有事嗎?”

柳無雙迫不及待的與他吻得欲生欲死,隻斷斷續續喘道:“我和你日夜親近,卻沒有任何不適,那蠱怕是個假蠱!”

“就算是真的又怎樣,蠱蟲發作的疼你怎麼比得上你在戰場上受的傷?”

衣服被胡亂丟的滿屋子都是,豔紅的肚兜飛拋蓋在了我臉上。

我恍恍惚惚,聞見衣服上的香氣。

那是清冽的梅花熏出來的香氣。

我們成親之後,柳無雙為我在東苑種下了一大片寒梅。

每到隆冬時節,梅花朵朵盛開,她便命人折來梅花放進熏籠裏,將衣服裏裏外外烘上淡淡清香。

隻因為我喜歡。

如今這香氣與心口血腥氣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等二人結束,已是暮色將至。

我跌跌撞撞走出殿門,看守輪值的侍女舉著燈籠將宮門落鎖。

看見我時便驚呼出聲。

“怪......怪物!”

一旁看清的宮人推了她一下,她這才訥訥一拜。

“原來是駙馬......”

我恍恍惚惚,一路沿著長長的宮巷出了皇宮,將身後竊竊私語的議論拋在腦後。

走到公主府中,腳步不自覺朝東苑走去。

卻見滿園枯朽,曾經大婚當日移栽過來的滿園梅花,已經被燒了。

6、

原本是紅梅白梅競相開放,我們溫酒對詩的時候。

可現在白雪地上一片焦黑。

我心頭大震,拽住翻動土地的仆從喝問:“梅花呢?”

“稟駙馬,是公主命人將梅花全燒了,說是世子爺花粉過敏。”

“以後東苑改作養馬場了,給世子爺用。”

他們先將梅花的枝幹燒了個幹淨,再將土地重新修整。

和當初為我種上梅花時的情景一模一樣。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當年我考上狀元,為了娶她搭上了一身抱負,從此宏圖大業不得伸,三年都縮在小小的洪文書局中。

我為的究竟是什麼呢?

為她一句夫君,為她一碗羹湯?

滿地被糟踐的梅花早就臟汙不堪,我們當初是為何將此作為定情之花的呢。

明明它結不出果子啊。

我癡癡地笑出聲來,拖著殘損不堪的病軀去往寢殿。

路過花園時,聞見一陣焦香。

柳無雙穿著一身鵝黃大氅,乖巧依偎在覃清身邊。

覃清揉了揉她的臉頰,將一串梅花樹枝上的烤肉細細取了下來。

“你呀,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饞。”

“你那樣活潑好動,怎麼嫁了那種書呆子,成天隻知道吟詩作畫,都是京中的閨閣女兒做派。”

柳無雙捧著臉,舌尖舔食過覃清的指尖,才將烤肉吞下。

腮幫子鼓鼓的哈著氣,“一開始還覺得新鮮,後來便膩了。”

她添了一把柴火,我才注意到那是一把破損的古琴。

我收藏的古琴書畫全都被她用作燃料。

火光噗噗作響,翻湧起星星點點的紅焰。

畫卷徐徐展開,曾經為柳無雙畫的像,宮妝女子站在芳菲之處,是我們共奏《相思》的場景。

那一曲相思走到今日,終究曲終人散。

我為她畫的畫,為她奏的琴都被她付之一炬。

天地冷暖之間的對照如此強烈。

7、

我每每從夢中醒來,都是滿臉淚水。

已是開年,炭火被侍從早早撤下,室內冷冷的竄著風。

這次祭天,所有皇家成員都要出席。

柳無雙原本不想帶我,卻礙於皇家規定,不得不帶上我這個家眷。

她讓人將我的頭發盤起,細細用黑網罩住。

眼裏滿是嫌棄。

“你今日露個麵便好,別將你的頭發散出來讓人看見,京城中已經有流言說你不詳。”

她安排我上了一輛馬車,便鞭策馬與覃清同騎。

他們二人親密無間,引得蠱毒再次蠢蠢欲動。

最後一縷烏發也變得灰敗不堪。

行至人最多的南門時,馬突然受驚,帶的馬車翻倒在地。

我的額頭磕得滿是傷痕,再抬眼時,周圍便是滿眼驚恐議論紛紛的人群。

我的頭發已經全白了,散落在肩頭。

柳無雙翻身下馬,慌不擇路的踹了我一腳。

身上的鞭傷還沒痊愈,我疼的直吸冷氣。

她勃然大怒,當場甩了我一巴掌。

“你非要忤逆我才肯罷休麼!”

“公主,這馬有問題。”我虛弱的抬手指向已經口吐白沫一路狂奔出城的馬。

柳無雙卻揮了揮袖子,滿不在乎。

“你的頭發全白了,這樣的異象已經被欽天監知道。”

“我雖然貴為公主,但也護不住你。”

“你如果再故意裝病爭寵,我隻好把你送到那裏去。”

我怔住,她卻攔住了巡城的金吾衛。

8、

欽天監的冷閣朝北,我曾經執筆的雙手如今生滿凍瘡。

宮人日日在我身前熏香驅邪,念經祝禱。

可他們不知道我的病症來自於何處。

隻能看著我一天一天衰敗下去。

這裏是全京城最高的地方,晚上能清清楚楚地看見月亮。

後日就是月圓之夜了。

我清楚地感覺到咳出來的血越來越少,像是將身體裏的精氣全部拖累得一幹二淨了。

隔日公主府派人來。

我聽見半夢半醒間聽見宮人議論。

“該不會又要將駙馬接回去吧?”

“有這種可能,當日公主駙馬恩愛甚篤,駙馬舍下前途阻止公主和親,想必公主隻是一時賭氣。”

“唉呀,那駙馬回府告狀,我豈不是會受罰。”

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

公主隻是派人給我送了一些經文,讓我為覃清生病的母親抄寫。

宮人看我的眼神便越發不恭敬。

殘羹冷飯都是他們剩下來的,才肯送到我麵前。

白日裏逼我用冷水將大殿裏裏外外清掃幹淨。

在我邊清掃時邊嗑著瓜子,冷眼嘲笑。

“喲,這不是孤高自許的狀元郎嗎,怎麼和我做一樣的事?”

“我看這駙馬的身份呀,遲早有一天要換人。”

我看著泡在水裏紅腫的像蘿卜的雙手,暗自搖頭笑了笑。

公主是不會換人的。

在他們日日私會的花園假山中,公主請工匠暗中做了一個鋪滿上好皮毛的房間。

建成那天,覃清惋惜的說:“這麼昂貴的東西不應該用在我身上的。”

“我成天帶兵打仗,不講究這些吃穿用度。”

柳無雙卻不屑地拉著他滾到了床榻上,兩人依偎輕語。

“不給你用,難道給那個病秧子嗎?”

“若不是他已經陪我守孝三年,天天吃素念經,這個駙馬之位恐怕也輪不到他。”

“況且駙馬隻是閑職,你在邊疆有功名要立,如今你兄長病逝,世子之位也落到你了你頭上,整個國公府都由你撐起來,我怎麼舍得讓你放下滿身的抱負?”

“隻要你我二人情投意合,時時相會便好。”

覃清輕輕撫摸柳無雙的全身,將一件件衣衫脫下。

“要不要去看一看駙馬,今天我的訓練似乎太過了。”

“嗯......別管他,親我。”

“舉國縞素那天,他跪了一個通宵都沒事。”

“自從你回京後,他便裝模作樣。”

“我從小在後宮長大,這種女人用的爭寵手段也用在我身上,當我是瞎子麼?”

我在假山之外,從洪文書局述職回來,剛好聽見。

千瘡百孔的疼已經不足以形容,我隻是捂著心口,看向逐漸飽滿的圓月。

書局中的事務已經交接完畢,陛下也準許我在府中養病。

如今,隻等死期將至。

9、

原定的月圓之夜,是正月十五上元節。

也曾是我與柳無雙三年前成婚的日子。

那日十裏紅妝,兩岸燈火輝煌。

我們相互依偎在遊船之上,滿天星河落入湖底。

兩岸都是豔羨的百姓,朝我們扔著合歡紙花,祝福我們白頭偕老。

郎才女貌,是滿京盛讚的好姻緣。

如今卻什麼都不剩了。

這日傍晚,公主才派人把我從欽天監裏接回去。

原本被發賣到田莊的小廝一見我就嚎啕大哭。

我抿了抿蒼白的嘴唇,強撐起一抹笑意。

“哭什麼呢?今天可是我的大喜日子。”

他按照吩咐,從庫房裏找出人參,煎了一劑補藥,吊著我的命。

這個小廝曾經是我的書童,也是我身邊唯一知道貞潔蠱真相的人,如今看我弱不勝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公主若是今晚來了,那蠱毒是不是就可解,公子也能撿回一條命。”

“對對,我瞧府上披紅掛彩,想必公主已經回心轉意了。”

我聽著他安慰我的話,不置一詞。

等屋內的飯菜涼了三遍,又熱了三遍。

公主終於下了手諭,讓我換上結婚當日的喜服。

三年前的舊衣穿在我身上已經很不合身,兩隻空蕩蕩的袖管裏透著風。

鏡子裏的人滿頭白發,無論怎麼將發髻梳起都顯得詭異。

瘦骨嶙峋的手指輕輕放在那對龍鳳花燭上。

燭淚汩汩流下,在我手上燒灼出一片疼痛。

我喃喃道:“三年前的那天,我好像什麼都記不清了。”

書童暗自垂淚,一遍一遍跑出去看公主的轎輦有沒有回府。

良久,公主才來到我房中。

兩盞交杯酒被係上了紅綢,旁邊的喜婆說著早生貴子之類的吉祥話。

我們二人拈起酒盞,然而酒還沒到嘴邊。

就聽見覃清的馬童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滿臉慌張高喊。

“公主!公主!大事不好了!世子爺出事了!”

柳無雙毫不猶豫的將杯子往地上一摔,翻倒的酒盞落在紅豔豔的喜服上,氤出一片深色。

她美目圓瞪,語氣慌張的揪住馬童的領子。

“你說什麼,說清楚些。”

馬童哭嚎著稟告,斷斷續續說他們巡查時遭遇了敵國探子暗殺偷襲。

柳無雙立刻拋下了我,我虛弱地扯住她的袖子。

守在門外的書童也連忙跪下磕頭,淚流滿麵。

“公主求您,求您別離開公子!他會死的!”

柳無雙目光冷冷,打量了他二人一眼,“哼,多餘我大發善心,把你弄了回來。”

“如今你們主仆二人一起跟我演這出苦肉計,別以為我會上當!”

“你病了那麼久都病不死,難道還差這一天麼?”

我虛空的放下手,原本熱鬧的室內頓時冷清下來。

原本東苑的梅花還在時,我能隔著小窗與梅花相伴一整夜。

如今卻隻能靜靜躺在床榻上,看著龍鳳花燭燃盡。

腹中是腸穿肚爛的劇痛。

當天晚上蠱毒爆發,書童眼見我疼痛難忍。

哭著埋怨柳無雙,想大逆不道的把人綁回來。

我苦笑著阻止他。

“你們想被誅九族麼?”

“你弟弟才兩歲,母親也年邁了,不能被我拖累。”

我和他交代了身後事,他卻執拗的非要去庫裏找藥材。

“公子,當年公主為了救先夫人去了西域,尋得一朵天山雪蓮,說是有起死回生之教,我這就為你找來。”

他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然而片刻之後,就空著手回來了。

早在剛剛柳無雙得知覃清受傷之後,就命人將那朵天山雪蓮取了出來。

斷了我最後的生機。

曾經她為了救我重病的母親,獨自策馬去了西域為我尋醫問藥,一路上斬殺匪徒遭遇流沙曆盡千辛萬苦。

那時的感情是真的,現在的無情也是真的。

我搖頭寬慰他,寫下了最後一封絕情信。

貞潔蠱的真相,也是時候該讓她知曉了。

直到天蒙蒙亮,受盡一夜折磨的我隻剩下一口氣。

我虛弱的撂下了筆。

閉上了眼。

柳無雙,我後悔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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