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兒學校親子活動那天，她歪著頭牽起身邊那個男人的手，甜甜地說。

“同學們，這才是我的爸爸，我們是幸福的一家人...”

看著宛若童話故事的一家三口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

既然點不亮自己的家，不如去照亮更多人的未來。

於是我放下一切，將我的老婆孩子全都留給了那個已經登堂入室的男人。

轉身走向人生的另一個起點。

1.

遞交支教申請的那天，林主任攔住了我。

“顧星辰，十五年啊，你可想清楚了？”

他的目光裏滿是擔憂.

“你那小公主才多大，這一走，她的整個童年都要沒有父親了。”

我抬起頭，目光堅定如鐵。

“主任，您知道的，這不是一時衝動，從教第一天起，我就在等這個機會。”

“至於家裏...”

我苦笑一聲，“早就有人代替我了。”

林主任歎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

“山裏的情況你也調查過了，有時候貧困隻是表象，人心才最難測。”

“我知道，可是主任。”

“您還記得當年是誰把我從大山裏帶出來的嗎？”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辦公桌上，我望著那一方光斑。

“既然受過別人的光，總要學會發光。”

“您放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推開家門的瞬間，一道歡快的笑聲傳來。

“霍叔叔快來抓我！”

我的小公主正在客廳裏蹦蹦跳跳，一不小心撞到了我的腿。

她抬頭看見是我，剛剛還開心的小臉瞬間垮了下來。

“怎麼是你？”

她嫌棄地皺起眉頭，“霍叔叔，你怎麼不提醒我！”

“沐心...”

我的喉嚨發緊。

“別叫我！”

她用力推開我，“都是因為你，我摔倒了！”

力道不大，卻像一把刀子插在心口。

霍以深從客廳走出來，優雅地端著一杯溫水遞給我。

“回來了？暖暖在樓上。”

他的語氣溫和有禮，卻讓我如坐針氈。

“霍叔叔，別理他！”

沐心躲到霍以深身後。

“媽媽說了，他就是個外人！”

我強撐起一抹笑容。

“寶貝，爸爸陪你玩會好不好？”

從她呱呱墜地那天起，我就發誓要給她全世界。

可現在，我卻連靠近她的資格都沒有了。

“不要！”

她抱著書包躲得更遠。

“我要寫作業，霍叔叔，你來教我！”

我看著她的小臉，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的頭。

“別碰我！”

她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躲開，“我討厭你！”

霍以深蹲下來哄她。

“乖，不能這樣對爸爸說話，他難得回來陪你。”

話音未落，一個蘋果砸在我胸口。

“你不是我爸爸！”

沐心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我隻要霍叔叔！你為什麼要回來！”

我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了回來。

“好，爸爸不打擾你們了。”

我忍住心頭的苦澀站直身體，這大概是我最後的溫柔了。

霍以深有些尷尬地站起來。

“抱歉，孩子就是這樣，黏人。”

我搖搖頭，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應該的，畢竟平時都是你在照顧她。”

“顧星辰！”

蘇暖暖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你能不能別總是惹女兒生氣，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當父親的！”

她走下樓，故意撞了下我受傷的肩膀。

我倒抽一口冷氣，額頭沁出冷汗。

這傷口還是昨天沐心推我時留下的。

她在親子會上因為我的出現覺得丟臉，一怒之下把我推到了器材上。

蘇暖暖是知道的，可她偏偏要撞這裏。

看來，這個家真的容不下我了。

“耶！壞人被媽媽趕跑啦！”

沐心歡呼雀躍，“我最討厭他了，同學們都笑話我！”

“那以後就讓霍叔叔陪你好不好？”

蘇暖暖寵溺地摸著女兒的頭。

“親子會也可以嗎？”

孩子天真的問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可我卻覺得慶幸。

慶幸她已經有了新的依靠，這樣我離開，她就不會太疼了。

2.

午後的陽光懶散地爬過窗欞，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突然，一記清脆的巴掌落在臉上。

“爸爸，起來！”

沐心冷高高在上的聲音傳來。

我揉了揉發燙的臉頰，看著眼前這個穿著淡紫色睡裙的可愛小女孩。

本該訓斥她，可想到即將的離別，我硬是將責備的話咽了回去。

“怎麼了，寶貝？”

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拍在臉上。

“霍叔叔過生日，媽媽讓你下樓！”

我摸出手機看了眼日期，嘴角泛起一絲苦澀。

今天是我和蘇暖暖的結婚紀念日。

往年這時候，我都會精心準備一份驚喜。

可現在，連回憶都成了一種奢侈。

“好，我這就下去。”

換上一身得體的西裝，我默默跟在他們身後。

沐心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麵。

一手牽著蘇暖暖，一手拉著霍以深，像隻快樂的小蝴蝶。

“這一家三口真是天生一對！”路過的行人不禁感歎。

“是啊，你看這小姑娘，簡直就是爸媽的完美複刻版！”

沐心聽到誇獎，頑皮地跑到路人麵前。

“叔叔阿姨，你們說我更像誰呀？”

她俏皮地歪著頭，惹得眾人開懷大笑。

“當然是像你爸爸啊，這麼可愛的小公主！”

霍以深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蘇暖暖勉強扯出一抹微笑。

“孩子不懂事，別見怪。”

“是啊顧星辰，沐心其實最像你。”

霍以深的聲音不輕不重，卻足以讓所有人聽見。

周圍的目光瞬間變得微妙起來。

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一定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太失職。

才會讓女兒更親近外人。

“沒事。”

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麵。

可女兒的背叛還是如同一把鈍刀，一下下割著我的心。

餐廳裏，我始終心不在焉。

“顧星辰，你能不能別擺著一張死人臉？”

蘇暖暖厭煩地瞪著我。

“爸爸，你好討厭！”

沐心也跟著抱怨。

“今天是霍叔叔的生日，你為什麼總是這樣，我同學都說你從來不會笑！”

這句話勾起了那天的回憶。

那是沐心的親子會，我從家長群裏看到消息，匆匆趕去。

卻看見霍以深早已站在那裏，被我的女兒介紹為“我最愛的爸爸”。

“沐心，對不起。”

我低聲道歉，不想再起任何爭執。

蘇暖暖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我會服軟。

從前的我，一定會據理力爭，指責女兒的無禮。

“裝模作樣！”

她冷哼一聲，轉頭加入了霍以深和沐心的談話。

歡聲笑語在餐桌上此起彼伏。

而我，像個局外人般，靜靜看著這場屬於別人的歡宴。

“霍叔叔，你是怎麼認識媽媽的呀？”

沐心忽然問道。

我的心猛地揪緊。

這是個美麗的童話故事，他們都說。

青梅竹馬，英雄救美。

隻可惜後來霍以深出國了。

當我和蘇暖暖剛被家裏安排草草結婚。

霍以深卻又出現了。

他明明可以執掌家族企業，卻甘願做她的助理。

日久生情，水到渠成。

多麼浪漫的故事啊。

“爸爸，你為什麼不成全媽媽和霍叔叔呢？”

沐心天真地問。

“童話裏都說，王子和公主才是最配的！”

“沐心！”

蘇暖暖慌忙打斷。

我卻笑了，伸手輕撫女兒的發頂。

3.

“你說得對，是爸爸不好，沒能成全這對璧人。”

“以後爸爸就做個默默守護的騎士好不好？”

沐心躲開了我的手。

空氣凝固了一瞬，我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像一記無聲的耳光。

這頓飯吃得煎熬，但看著沐心燦爛的笑容。

蘇暖暖幸福的側臉，我突然覺得值了。

回程時，我拒絕了合夥打車的提議，獨自走向相反的方向。

這座繁華的都市裏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的根在那個遙遠的山村。

當年我執意要接父母出來，他們卻說，人要記得自己從哪裏來。

現在，是時候跟他們交代了。

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依然溫暖。

“星辰，過得好嗎？”

“挺好的，媽...”

我的聲音哽住了。

母親沉默了一會，輕聲說。

“從小到大，你都是個有主見的孩子。”

“當年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現在，是不是又要為了夢想啟程了？”

“媽...”

“去吧，這也是你對老師的承諾，媽媽懂的。”

那年高考，是老師湊齊了學費。

她隻說：“人生在世，當懂得傳遞溫暖。”

“謝謝您，媽。”

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別擔心沐心，我和你爸還硬朗，會照看著的。”

母親的聲音裏帶著心疼。

“你隻管追尋你的夢想。”

“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存款都轉過去了，至於離婚...”

我深吸一口氣，“我不會讓沐心受委屈的。”

電話那頭傳來壓抑的啜泣聲，我們都沒再說話，直到電話掛斷。

夜色漸深，我走在寒風中。

家裏，沐心已經入睡。

而霍以深，依然坐在客廳裏工作。

這些年，他在這個家的位置，早已不是外人了。

深夜，我輕手輕腳地走過走廊。

衛生間的燈還亮著，霍以深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來。

“暖暖，我母親在催婚。”

蘇暖暖沉默了許久。

我沒有勇氣聽下去，像個逃兵般快步離開。

即便知道這段婚姻對她而言不過是一紙空文。

可當真相赤裸裸地擺在麵前，我還是痛得無法呼吸。

回到房間，我開始收拾行李。

這些年攢下的回憶並不多，幾件她送的生日禮物，一些節日的賀卡，還有結婚照。

我把它們整整齊齊地擺在床頭，像是在布置一座微縮的紀念館。

指尖無意間劃過相框，那些被摩挲得發亮的痕跡，是我獨自溫習過太多次的證據。

天亮時分，我背著行囊走出房間。

沐心已經坐在餐桌前，霍以深正在給她切水果。

蘇暖暖看見我，愣了一下。

“你今天這麼早？我沒準備你的早餐。”

她皺著眉，像是怕我糾纏。

“我要趕著上班，你自己解決吧。”

看著這幅溫馨的畫麵，我知道，是時候退場了。

“小心，能給爸爸一個擁抱嗎？”

我蹲下身，聲音輕得像是怕驚醒一場夢。

“霍叔叔，我們該走了！”

沐心抓起書包，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跑。

蘇暖暖張了張嘴，最後隻說了句。

“別矯情，又不是見不到了。”

是啊，她怎麼會知道，這就是永別。

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目送他們離開。

沒過多久，接我的車到了。

“顧老師，要等家人來送行嗎？”

司機小心翼翼地問。

我搖搖頭，“走吧。”

車子緩緩啟動，後視鏡裏，沐心正舉著霍以深買的冰淇淋，笑得像個小天使。

這一刻，我的女兒很幸福。

因為，這幸福裏不再有我的影子。

“顧老師，要不要...”

司機師傅放慢車速。

“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