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死前我給宿敵寄了封情書。
看到她氣紅了眼的模樣,我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可沒想到,我不僅沒死成,還他娘的被她製成了傀儡。
這真比殺了我還難受啊!
我恢複意識時,衛渺渺正小心翼翼地捧著我的臉,俯身在我唇邊落下一吻:
「顧參,說你喜歡我。」
我竭力抗拒她的命令,咬牙道:
「喜歡你......媽。」
我快死了。
十伽門的師兄弟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圍在我身邊。
師父他老人家也來了,捋著保養得當的柔順胡須問我:
「顧參啊,你可有什麼遺願?說出來,為師都盡力滿足。」
我這輩子其實活得挺自在的。
如果說還有什麼夙願的話,那就是狠狠惡心衛渺渺一把。
我忍著五臟六腑的劇痛,顫顫巍巍地說:「師父,一刻鐘為限,幫我給衛渺渺送封信。」
師父的手頓住了,上下打量我兩眼:「徒弟,不是為師我瞧不起你。但你都這樣了,還給衛渺渺下決鬥書,不是找死麼!」
「不是決鬥書,是情書。」我從懷中掏出一方保存完好的信箋,用盡最後一絲真氣,將收信人的地方改上衛渺渺的名字,遞了過去。
師父接過信,隨意看了兩眼,大受震撼地嘔了兩下:
「原來是精神攻擊。不愧是我帶出來的徒弟,這招妙啊!」
在師父送完信後,我回光返照一般邊磕著瓜子邊等著衛渺渺來找我。
這股氣一直吊著我苟延殘喘,直到門外終於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衛渺渺一身碧色霞衣,大踏步闖進門來,平時清冷從容的眉目此時皺得緊緊的,臉色氣得漲紅。
開口便是質問:「顧參,你究竟什麼意思?」
我迅速倚在塌上,刻意咳了兩聲,把一口血吐到床邊:「我要死了,渺渺。」
「該說的話都在信裏了,以後想我時你便拿出來看看吧。」
剛說完,我餘光瞥見她瞪大雙眸,眼裏滿是不可置信的樣子。
就在她將要開口時,我伸出手指堵在她的嘴前,苦笑一聲:「最後一句話,讓我來說吧。」
「渺渺,我喜歡......喜歡......」
等等,忒惡心了,實在說不出口。
於是我索性放任身體滑落,欣慰地閉上了眼。
「顧參?顧參!」她的氣憤質問的聲音三百六十度在我耳邊環繞。
惡心她這麼一遭,輪回路上我想起這事,都能笑出聲來。
2
當時確實是想笑的,現在我卻隻想哭。
並且想給當時腦子抽了,寄情書給衛渺渺的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因為我竟然沒死成。
我閉著眼睛,身體一動也不能動,隻能靠聽覺和觸覺來判斷自己的位置。
身下是我從沒睡過的綿綢料子,窗外不時有人經過。
終於,我等到有兩人駐足,開始閑聊:
「你聽說了嗎?小姐前些日子把顧參的屍體搶回來了。」
「顧參,那不是小姐的宿敵嗎?小姐連他的屍體都不放過,想折磨一番?」
「應該是,好像要把他製成傀儡。」
「那可是禁術!小姐這是昏了頭吧,老爺怎麼可能允許她這麼做。」
「誰說不是呢,回來十天了,每天定點去書房跪著,現在還沒起來呢。「
「噓,來人了,先別說了。」
我冷汗直流,我大汗淋漓。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沒死成就算了,還直接進了衛渺渺的老巢。
衛大魔頭也是真的恨我,連我死了都不肯放過我,比我還有手段。
不行。
我不能坐以待斃。
我得逃。
我試著感受丹田,卻發現裏麵一絲真氣也沒有。
手腳完全無法動彈,連眼睛都睜不開,幾乎是植物人狀態。
在費盡力氣嘗試大半個時辰後,我準備躺平,卻突然聽到有人輕叩門扉。
3
我張了張嘴,才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經不能開口。
伴隨著衣物摩挲的聲音,一股濃重的藥味席卷我身側,果然是衛渺渺。
她小心翼翼將我扶起,用帕子擦了擦我額間的汗,接著用親昵如情人耳語般的嗓音低聲問道;
「阿參,昨夜休息得如何?」
我一陣惡寒,不好,一點都不好。
但我卻不受控製地開口:「挺好的。」
!
發現自己能說話了,我順勢睜開眼,看見麵前那張清麗冷豔的臉,張口就打算大罵衛渺渺居心不良,不講武德。
可話卻卡在嗓子眼裏,怎麼也說不出來。
好好好,看來我隻能做出符合她意願的回答,畢竟她現在成了我的「主人」。
這真比殺了我還難受啊!
我咬牙把氣往肚子裏咽,直直地望向衛渺渺的眼睛,等著看她打算怎麼折辱我。
她薄唇緊抿成一線,似乎有些局促,過了一會才開口:「你不要這樣看我。」
我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嘴上卻老實地回答:「好的,主人。」
就在我將視線從她麵上移開時,衛渺渺突然後退一步。
緊接著,她的臉頰浮起一道可疑的紅暈,連帶著耳根和脖頸都紅透了。
不是,大魔頭你,是在害羞?
她把臉偏到一側,麵對牆角,磕磕巴巴道:「不要叫主人,叫我名字就好。」
我一臉新奇地看著她這副純情的模樣,順帶叫了句「衛渺渺」。
她的神情卻一下子落寞起來,狼狽得像被丟在路邊的狗。
「顧參不會直呼我的名字,他都是叫我......」
「衛魔頭。」我忍無可忍,滿足了她的要求。
真是頭一回見自己上趕著找罵的。
衛渺渺卻猛地抬頭,輕聲怕驚醒什麼似的詢問:「阿參?」
我仍舊公事公辦地回答:「我在。」
那雙眼眸頓時又失去了光彩。
她勉強扯起一抹笑,替我將被子蓋好。
「阿參,好好休息,明日我再來看你。」
眼睜睜看著她轉身離去後,沒過多久,我就又變成了原來的黑屏待機狀態。
經此一役,我已摸清了敵方幾個情況。
第一,我已經被製成傀儡了,而萬傀山莊的下人似乎還不知道內情。
那之前的傳言就不一定是真的,衛渺渺去她爹娘麵前賣慘,或許另有緣由。
第二,衛渺渺身上應該有某種特殊的東西,能夠讓我活動。
而且這種東西是可以拿下來的,不然平時她就沒法派自己的傀儡外出替山莊辦事。
究竟是什麼呢?
可惡,早知道以前就學學初級傀儡術了。
4
我跟衛渺渺其實很小就認識。
在關係沒惡化之前,我還常來山莊裏蹭飯吃。
直到我暗戀大師姐被拒,一怒之下闖進萬傀山莊。
找到衛渺渺後,我唰的一下把赤鴻劍架在她脖子上,逼她給我做大師姐的等身傀儡手辦。
別問我為什麼不找莊主,因為我打不過他。
而且萬傀山莊就在我師門鄰山,我膽敢挑釁莊主,下一秒就被師父甕中捉鱉了。
師父還會精神攻擊,叫上大師姐一起嘲諷我情書寫得爛。
而衛渺渺不僅學到了她爹的手藝,武力值又顯然低於我,是用來脅迫的不二人選。
我看她擰著眉頭許久不說話,用劍柄挑了挑她的下巴:「說話啊衛渺渺,你答應不答應。」
她臉色暗沉下來,眸色如淬了冰,盯得我膽寒。
「想都別想,你讓別人做。」
世上哪還有她這麼手巧的人啊。
我惡向膽邊生,又將劍刃往裏靠了靠:
「衛小姑娘,你有說不的權力嗎?有點當人質的自覺好吧。」
她試圖挪開頸邊的赤鴻劍,我卻絲毫不讓,把她困在原地。
衛渺渺氣得眼睛都紅了,連眼尾的淚痣都被緋色侵染。
良久她深吸一口氣,問道:「報酬呢?」
我笑得跟山腳永勝街上的惡霸一樣,拍了拍她的側臉: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哥哥我就在隔壁山頭,想要什麼,就看你衛渺渺有沒有這個本事來拿了。」
她忽地笑了,眉目都變得鮮活起來:
「好。」
我險些就被她這副純良的樣子騙過去了。
誰能想到,她這人蔫壞。
我帶著她去偷看大師姐梳妝,她故意發出動靜,害我差點被發現。
我去采買需要的材料,她跟店家說我是人販子,逼得我剛付錢還沒拿貨就跑。
最終我在她房間不眠不休守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等到大師姐的等身傀儡完工。
就在我興高采烈抱起傀儡時,衛渺渺笑了,笑得人畜無害。
我心裏的警報卻在瘋狂作響。
果不其然,師父踹開門,揪著我的耳朵把我領回宗門去了。
在麵壁思過三年後,我再次找到了衛渺渺。
「我的傀儡呢?」
她給自己泡了壺茶,不鹹不淡地回應:「燒了,就在尊師帶走你那天。」
「燒了,你居然燒了?那好歹也是你成年後第一個作品。」我悲憤交加。
雖然我早就對大師姐死心了,但說不眼饞手辦,那也是不可能的。
「嗬。衛某可沒有窺探他人的癖好,也不可能留著這種東西。」
她垂眸看著杯口,下了逐客令:「顧公子請回吧。」
我氣得扭頭就走。
4
但即使這個時候,我們也還維持著表麵上的客氣。
真正結下梁子是在我成年生辰那日,衛渺渺代表萬傀山莊前來送禮。
她送的是半塊龍紋玉佩,我曾經的玉佩。
為什麼是半塊?
因為這他娘的是我挾持她看大師姐梳妝那天帶的玉佩。
另外半塊被落在了案發現場。
大師姐出來追查時隻看見那半塊玉佩,我一時心虛,就把餘下的那部分丟進湖裏了。
沒想見到衛渺渺煞費苦心,不辭辛勞地撈出來也要讓我社死。
自此,別說大師姐了,宗門的女弟子看見我就繞道。
斬斷了我多少姻緣!
當晚,我拿著劍找衛渺渺算帳,卻發現隻能跟她打成平手。
僅僅三年半,她的傀儡術用得出神入化,比起她爹都不差多少。
更可怕的是,萬傀山莊曆來專攻傀儡術,可衛渺渺卻刻意兼修各種奇巧術法。
我一時很難招架。
在赤鴻劍抵住她心口時,她操縱的傀儡也從後攥住了我的脖頸。
衛渺渺挑開我的劍,一字一句道:
「顧參,你說過的報酬,我會親自來取的。」
我說過的報酬?
我當時說的什麼來著,好像是......要命一條?
我瞪大雙眼,這衛魔頭是真記仇啊。
那以後的每一場宗門大比和秘境試煉,隻要萬傀山莊和十伽門都受邀參加的,她必定指名挑戰我。
隻要我看上的機緣和法寶,她都搶先一步奪走。
我也被激發了鬥誌,從此視她為畢生之敵。
開玩笑,我不努力修煉,說不定哪天就被她給抹脖子了。
我們倆鬥著鬥著,就成了當世兩大少年奇才,修仙界的翹楚。
連我出事那天,都是為了趕去摘她用來淬體的垣火蓮。
隻不過東西沒搞到手,反而被護寶的靈獸打傷了,隻能跑回宗門等死。
嘖,也算是間接性死在宿敵手裏了,不丟人。
5
把往事想了千八百回後,我百無聊賴地等著衛渺渺來整我。
這大魔頭都把我做成傀儡了,如果不是因為被她爹體罰,肯定是打算沒日沒夜奴役我,逼我當她的打手。
再狗一點,也可能讓我天天伺候她,給她端茶倒水。
想到這裏,我硬了。
拳頭硬了。
分不清過了多久,
吱呀——
聞著比昨日更重的藥味,我眨了眨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微微蒼白但仍十分精致的麵龐,眼底則因為休息不足微微泛著青色,
見慣了衛渺渺淡然自持的從容姿態,乍一看她憔悴的樣子,還真有些不習慣。
她坐到床邊,遲疑片刻後輕輕用指節蹭了蹭我的臉。
我大驚失色,往後閃了半尺。
「不許躲我。」
這聲音像是有魔力一般,讓我僵在原地一動不能動,眼睜睜看著她再次撫上我的側臉。
打人不打臉可是道上的規矩,她、她、她不會是想毀我容吧。
我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屏息等待片刻,卻隻聽到耳邊傳來一聲歎息。
「阿參,我跪了十一日,爹娘還是沒有鬆口。」
鬆口?
我豎起耳朵,準備聽衛家秘辛。
「爹娘還是沒同意我們的婚事。」
!
等等,我們的婚事,
我們,
是我顧參和你衛渺渺嗎?
不是,現在宿敵羞辱人的方式都這麼別致了?
而且你要和我成婚,你問過我的意思嗎?
我在心中無能狂怒,臉上仍是淺笑的表情。
衛渺渺斂眉垂目,看起來乖順至極。
即使我已經被她這樣子騙過千八百回了,也還是忍不住看得怔愣一瞬。
「爹娘罵我,說我逆天行事,有損陰德。」
她笑了兩聲:「可我要陰德有什麼用?若真有陰曹地府,你大概也早把我甩下了吧。」
不錯,很有自知之明。
「阿參,從前是我愚鈍,沒察覺你的心意。現在回想起來,相處時那麼多細節,原來都是你愛我的證明。」
喂,什麼細節,衛渺渺你怎麼憑空汙人清白!
「往後,我會護你一輩子。」
「阿參,再說一次你喜歡我,好嗎?」
我咬緊牙關,卻怎麼也攔不住自己逐漸張開的嘴。
最終絕望地憋出幾個字:
「喜歡你......媽。」
衛渺渺沉默。
衛渺渺思考。
衛渺渺忍不住開口問:「顧參,你......是不是還沒死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