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患癌以後,不但不同意治療,反倒熱衷於去外地旅遊。
苦勸之下,她塞給我一封厚厚的訣別書堵我的嘴。
她雙眼含淚:“我都這樣了,有什麼好治的呢。”
“這封信,寫滿了我的愛慕和思念。”
“切記,等我死後你再打開。想我的時候拿出來看看,就當是我陪在你身邊。”
手中的書信,仿佛千斤重,壓著我胸口喘不過氣。
我打定主意,等她走後,我要帶著那封信隨她而去。
直到那天,偶然間我得知兩件事。
一,那封五十八頁的訣別書,收件人竟然是我的表哥。
二,體檢中心弄錯了檢驗標本,得癌症的其實是我。
那天的風似乎格外陰冷,吹得寒意滲進骨縫裏。
看著近三萬字的愛慕,一聲苦笑。
既如此,我決定隱瞞真相,
成全他們。
......
我組織了一場聚餐。
陳夢最愛的淮揚菜館。
興致缺缺的她,在我不動聲色地說起“表哥也會去”的時候,猛地亮了眼睛。
待在衣帽間兩小時後,她穿上那條純白色的連衣裙在我麵前轉圈。
“好看嗎?”
我微微一笑:“好看。”
我對這條裙子印象深刻。
隻要有表哥參加的聚會,即使是寒冬臘月,陳夢也會堅持穿上它。
而有次我們出門踏青,我建議她穿那條白裙,和梨花很配。
她卻白我一眼:“才五月,穿什麼連衣裙,出洋相!”
餐桌上,陳夢殷勤地給表哥端水夾菜,盡顯親昵。
偶爾,她的前胸擦到表哥的胳膊上,兩個人先是一愣,隨即充滿默契地相視一笑。
陳夢不知道,表哥一開始不願意來這場聚會的。
即使我請求他,陳夢得了癌症,死前我們大家聚一聚吧。
他也隻是煩躁地表示,“死就死唄,又不是我老婆,我沒空。”
他願意出席這場聚會,是因為我提出給他買頭等艙的機票,並按5000一天支付誤工費。
眼下,兩人眼神拉絲,倒看不出一點兒不願意的意思了。
出神的時候,表哥用威士忌杯倒了滿杯白酒推到我麵前:“陸鳴,我敬你一杯。”
說完,自己端起麵前的一錢酒的小杯子,一飲而盡。
不自覺地皺了眉頭。
見我沒有動作,陳夢端起酒杯湊到我嘴邊:“表哥敬酒,快喝。”
眼神中,帶著幾分催促和警告。
換作以前,我肯定就立馬端起酒杯強灌下喉了,但今天我不想喝。
按下陳夢的手,我平淡地開口:“吃頭孢了。”
第一次拒絕,餐桌上的眾人都有些詫異。
他們的印象中,我還沒有拒絕過陳夢的任何要求。
表哥陰陽怪氣地諷刺:“喲,現在成了大工程師,出息了。我敬的酒也敢不喝了。”
“你們不知道吧,小時候這孩子最喜歡我的東西,連我不吃了扔到狗碗裏的雞腿,他都跟狗搶著吃呢。”
眾人詫異的神色中,他的得意格外顯眼。
“不會吧,陸鳴,我記得小時候你家條件挺好的啊,不至於跟狗搶雞腿吧。”
“哈哈哈,笑死人了。狗搶的多還是你搶得多?”
臉上一陣發燙。
是真的。
我確實從狗碗裏搶肉吃過。
我家條件好是好,但無奈有個隻顧著娘家的媽。
童年的記憶裏,媽媽像一隻碩鼠,總在孜孜不倦地往娘家搬運家裏的一切東西。
在咽下那隻雞腿前,我已經吃了兩個月的土豆絲配粥了。
想到童年的慘境,心裏有些隱隱要噴發的委屈,我掩飾得環顧四周。
卻看到陳夢嘴角掛著嘲弄的笑,眼神卻癡癡地望著表哥。
胸口像是堵了團濕棉花,喘不上氣。
我開口反擊:“小時候不懂事而已。不如表哥,都上初中了,還因為偷看女同學上廁所被舅舅脫了褲子吊在院子裏打。”
話音未落,一個耳光結結實實扇到了臉上。
陳夢紅著眼衝我咆哮:“不許你侮蔑表哥!表哥不是那種人!”
“一定是自己偷看女同學上廁所,把事情賴到表哥身上,侮蔑親人,你就是個畜生!”
“滾!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突如其來的耳光,扇得我腦子一團亂麻。
臉燙,心涼。
我忘了,陳夢是從不允許我說表哥一丁點的壞話的。
有一次,我隻是如實問表哥是不是長胖了,她都不滿地懲罰我在陽台上跪了一晚上。
桌上眾人向我投來或同情,或揶揄的目光。
待不下去,在表哥挑釁的注視下,我像條落水狗般,逃出了飯店。
走到停車場的時候,陳夢從後麵追上來叫住我。
我有些意外。
她跑得很急,站在我麵前的時候,還在不斷喘著粗氣。
我伸出手想給她順氣,她猛地拍開我:“回去給表哥道歉!”
“不道歉,我就不回家!”
手僵在空中,尷尬得要命。
平淡地看著她:“隨你。”
隻是,現在不回,等我一死,不知道你還有沒有那個能力保住那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