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結婚周年紀念日當天，我的妻子消失了。

我是在墓園找到她的。

她摘掉了婚戒，抱著那人最愛的花，紅著眼靠在墓碑前細說對他的懷念。

那是她十七歲愛的人，一個小混混。

看到我後，她抹掉眼淚乖乖和我回家，卻在燭光晚餐上給我下了安眠藥，然後點燃窗簾。

徹底窒息前，我聽見她溫柔繾綣的聲音。

“阿淮，我帶他下去向你賠罪。”

再睜眼，我回到了勸她別跟混混逃課那天。

“知微，這是宋淮送你的嗎？”

封知微的同桌捏著一支粉玫瑰，笑著說：“看不出來啊，他還挺浪漫的。”

封知微扯了扯嘴角，笑容勉強。

她低垂著頭，縮在課桌下的右手緊握成拳，指尖泛白。

我知道，她手心裏藏著一張紙條。

那是宋淮盛情邀請她逃課。

封知微從小文靜乖巧，是長輩口中的懂事孩子。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背著爸媽陪我爬樹掏鳥窩，一起拿顏料在白牆上亂塗亂畫，搞得渾身臟兮兮。

那天她興奮得臉頰粉紅，眼裏都是光。

原來她很早就顯露出端倪——

她向往逆反。

隻是一直壓抑著自己。

直到上到高中，她抱著一大遝作業本，撞到了校霸宋淮。

平靜的湖麵蕩起層層漣漪。

宋淮和我們都不一樣。

在黯淡且枯燥的高中生活裏，他宛如耀眼太陽，璀璨奪目，散發著無盡的生命力。

可光芒也會刺眼，會傷人。

宋淮為人叛逆，封知微卻喜歡上了他。

宋淮對她也有感覺。可在我看來，那隻是一種新鮮感，對乖乖女好學生感到新奇而已。

我意識到我重生了。

因為下一秒，我看著封知微拿著紙條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麵前，用曾經那樣忐忑的神情，問出一模一樣的問題。

“雲崢，我應該去嗎？”

她將紙條遞到我麵前。

上一世，我當然不給她逃課。

結果宋淮死了。

他在校外跟別人打架，被劈中後腦勺，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不行了。

封知微沉默地參加了他的葬禮。

一言不發地看著學校將他的桌椅清空。

宋淮就如一滴水融入大海裏，悄無聲息淡出我們的生活。

封知微一如從前，和我一起上學放學。

高考結束，我們在一起了。畢業後，我們就步入了婚姻殿堂。

如果不是結婚紀念日她消失不見，我大概永遠不會知道，她一直想念著宋淮。

“都怪他對不對？”封知微聲音沙啞。

那晚，她撕碎我送的香檳玫瑰，自己從衣櫃裏抱出一束粉玫瑰，低聲呢喃著。

我躺在床上已經不能動彈。

“都是他不肯讓我去見你......”封知微情緒愈發激動，“阿淮，我現在就讓他給你償命！”

“這是他欠你的，他欠我們的！”

“是他害的我們陰陽永隔！”

後來，她的情緒終於平複下來。

她抱著花，點燃窗簾，跟我一起躺到了婚床上，語氣溫柔繾綣：

“阿淮，我帶他下去向你賠罪。”

那一束粉玫瑰，最終在火焰中被燒成灰燼。

它的花語是，銘記於心的初戀。

我應該察覺的，她每次看見粉玫瑰總是眼神閃躲，目露哀傷。和我擁抱親吻乃至更親密時，也一定要關燈，不願讓我看見她的臉。

原來不是害羞，那是怕露出恨意。

封知微應該很得意吧，在我最愛她的時候，親手殺死我。

這是她最狠的報複。

略微猙獰的麵孔和眼前的人漸漸重疊，我看著封知微茫然稚嫩的表情，低下了頭，握緊手中的簽字筆。

原來有些問題，在她鼓起勇氣問出口時，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你想去就去，沒必要問我。”

2

封知微真的逃課了。

她的同桌幫她打掩護，說她身體不舒服，家裏人接她去醫院，晚點再給班主任致電請假。

任課老師沒有懷疑，畢竟封知微一直是好學生，給他們的印象都不差。

下課後，老師將我叫到講台上。

“雲崢啊，你跟知微住得近關係又好，放學後去看看她，確認她的安全。”

我捏著拳，點點頭。

或許是封知微去見宋淮後，改變了他的生命軌跡。

這輩子的宋淮在今天沒有跟人打架。

我是在一家KTV樓下找到封知微的。

宋淮摟著她的腰，將她禁錮在懷裏，熱烈地親吻著。

旁邊都是他的小弟在起哄。

似有所感，他睜開眼朝我看來，挑釁般地將人抱得更緊。

許久後，他才鬆開封知微，替她擦掉唇邊的水光：“女朋友，你的小竹馬找來了喔。”

封知微有一瞬間的慌亂。

“雲崢，今天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我淡然地看著她：“我不是來接你的。我隻是通知你一聲，別忘記跟老師請假。”

恨到極致後，我反而麻木地釋然了。

感情從來不能強求。

轉告到位，我轉身要走，封知微卻叫住了我。

“雲崢！”

我回頭：“有事？”

宋淮搭在封知微肩膀的手收緊，她臉色一變，最終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她跟著宋淮離開。

宋淮的小弟吐了我一口痰：“死舔狗，滾遠點。別來騷擾我們大嫂，不然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看著封知微挽著宋淮，緊緊貼著他，臉上是幸福的笑意。

世上沒有最優選。

我希望她真的不會後悔。

從那天起，封知微經常跟著宋淮逃課。

老師很快就發現不對勁，請了封知微的家長。

據說，宋淮闖進老師辦公室，想英雄一樣護住封知微：“要怪就怪我，為難女孩子算什麼。”

那行為，被許多女生稱讚：“我的天呐，宋淮也太酷了吧。竟然敢反抗家長和老師，保護自己的女孩，是真男人！”

封叔跟封姨氣壞了，封叔差點當場跟他動手。

最後協商的結果是，封知微從尖子班調到宋淮班級，一起好好上學，不許再逃課。

封知微一心維護宋淮，封叔封姨隻能妥協。

來班裏收拾東西時，他們像是老了幾歲，勉強對我笑：“小崢啊，微微那麼乖的孩子......拜托你在學校多多照顧了。”

封姨默默擦眼淚。

宋淮看向我的目光裏都是敵意，封知微臉色也難看。

我何必礙他們眼。

“封叔封姨，保重身體。”我婉拒。

二老輕歎一聲，終是沒說什麼。

宋淮班級都是些貪玩的學生，成績常年吊車尾。封知微能力再強，融在那樣的環境裏，學習到底是會受到影響。

她的成績一路下滑。

還學宋淮染發，跟他染的情侶色。

宋淮一句：“你不願意，是不是不愛我？還是你覺得染發是壞學生，心底裏其實是看不起我，歧視我？”

封知微被他磨軟了態度。

高三上學期結束後，封知微從年級前十，掉到兩百多名。

3

“哎喲，微微的成績怎麼差了這麼多？”

過年時，我們兩家又聚在一起過節，她的親戚無意看到她的成績單，驚呼出聲。

封知微難堪地站在原地。

我媽給她打圓場：“考試難免有發揮不好的時候，大過年的，別掃孩子興。”

那親戚卻不肯放過封知微。

她邊包著餃子，邊跟封姨炫耀：“哎呀，你家微微從小成績好的不得了，你們家有錢又會教孩子。我啊，眼饞得很喲。不過我家那孩子這回倒爭氣，這次考了前五十呢！”

“老師說保持這個水平，清華北大不敢想，考個普通985沒問題。”

“高三是最關鍵的時候，我說大妹子，你可要看好微微了。”

“從前十掉到兩百多呀，危險危險......”

封知微受不了了，丟下手裏的東西，跑了上樓。

我正坐在陽台看書，就聽見她哭著跑了出來。

她咬著唇，壓抑著自己的哭腔：“雲崢，你說我......是不是真的錯了？”

我翻書的手一頓。

上輩子，她教會我慘痛的一課：不要參與別人的因果。

“路是自己選的。”我看向她，“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就像我不讓她逃課去見宋淮，但宋淮死後，她恨慘了我。

覺得是我害他們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她殺死我。

這是我該付出的代價。

封知微默默掉著眼淚，在我的另一邊坐下。

秋千因她的動作，微微晃動起來。

她雙手插在口袋裏，呼出一圈圈白氣：“我很愛他，他就像太陽一樣溫暖。他和你們不同，他很特別，不會呆板地讓我學習，不會束縛著我。”

“他很自由，我也是。”

“自由地掉到年級兩百多名嗎？”我終於忍不住嘲諷。

封知微很激動：“那不一樣！我就說吧，你們不懂！讀書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更何況我們的家境優渥。”

“你們憑什麼要求我不停地學？憑什麼笑話我的成績？！”

她從宋淮那裏學到一套歪理。

我忍了又忍，在我想出言反駁時，一個紙飛機從樓下飛了上來。

是宋淮。

封知微又驚又喜，方才猶豫後悔的情緒秒拋到腦後。

她飛奔下樓，撲進宋淮的懷裏。

兩人在昏黃的路燈下擁吻。

分開後，宋淮從口袋掏出一個樸素的盒子，遞給封知微。

打開一看，是手工編織的手鏈。

首飾盒裏沒有一條手鏈低於十萬的人，卻對那手鏈愛不釋手。

她的聲音隱隱傳來：“這是你的心意，多少錢都買不到。我很喜歡！”

他們在外麵膩歪，家裏開飯時一直不見封知微，我媽讓我去叫她。

我隻能去喊她吃飯。

卻被宋淮一拳砸在臉上：“早踏馬看你不順眼了。”

“微微知不知道你暗戀他啊，小竹馬！”

封知微驚呼一聲，跑過來扶我：“雲崢，你沒事吧？”

我抬起頭，撞見封知微擔憂的眼神。

從前我和她是最好的朋友，她比我媽還關心我，我也把她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人啊，要是能永遠不變該多好。

我擦掉嘴角的血，跟宋淮扭打起來：

“老子特麼上輩子就看不慣你了！”

我跟他都已經成年，新仇舊恨，打起架來我比他還狠，封知微根本攔不住我們。

直到家長們出來才把我們分開。

那愛看熱鬧的親戚又出言嘲了兩句：“怪不得微微成績下滑那麼多，原來是談了個小男友啊！”

她煽風點火，一下子把封知微給點燃了。

封知微怒罵那親戚幾句，最後指著她說：“我才不要和這樣的人一起過年，惡心死了！”

轉身跟宋淮跑了。

封姨氣得暈了過去。

好好的新年，雞飛狗跳。

4

那親戚氣不過，離開封家後到處去宣揚封知微的事情，硬要把麵子挽回來。

她說封知微忤逆尊長，叛逆地跟男人跑了。

“哎喲喲，你們是沒看見，還這麼小的孩子，就不知檢點，跟男人糾纏不清啊！”

她講話難聽，被人罵了也不肯改。

一直到封叔讓人將她綁了，趕出江城，這才消停下來。

可封知微一直沒有回來。

再見麵，是她找到我。

“我懷孕了。”

我被她一句話驚得愣在原地。

“你能不能，借我點錢去醫院......”她難以啟齒，“宋淮不肯我去醫院，他想我把孩子生下來。可是我，可是我們還要高考，我不能生。”

“他說要是我要打胎，就去小作坊，不能去醫院。”

我下意識道：“小作坊會出人命的。”

說完，我心裏泛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感覺。

上一世，封知微確實願意為了宋淮去死。

宋淮卻根本不考慮她的身體狀況，還讓她去小作坊墮胎！

我不能這樣給她借錢，於是勸她：“你去跟封叔封姨說，讓他們帶你去醫院。後麵再回家休養，家裏條件難道不比宋淮那出租屋好嗎？”

她沉默了。

抬頭悄悄看我一眼：“你怎麼知道宋淮住出租屋？”

上輩子知道的。

她去參加葬禮時，我也去了。

宋淮是宋家的私生子，不被宋家承認。宋夫人背地裏將宋淮的錢全部沒收，還故意磋磨他，讓他住在臟亂差的地方。

“總之，我幫不了你。”我抿著唇，“但你千萬別去小作坊......”

我話還沒說完，封知微突然搖搖欲墜，像是要暈倒。

我扶著她站穩後，她抬眼看向我。

嫌棄、怨恨、不可置信、喜悅的情緒流轉在她眼底，她的眼神漸漸不清澈，也不害怕了。

我下意識鬆開她。

她接下來說的話，更讓我堅信心中冒出來的想法。

封知微摸著肚子，呢喃著：“我竟然......有了他的孩子。”

“這是我和阿淮愛的結晶！”

封知微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