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剛過,坊市之中人來人往,路邊的食攤無比忙碌,碩大的陶碗裏盛著熱氣騰騰的湯餅,饑腸轆轆的食客一手拿著一張剛出爐的胡餅,一手握著木勺,嘩啦啦大快朵頤起來。
王禾單手扶著腰間的製式橫刀,腳步匆忙地從人群之中奔過,雖說食物的香氣尤為誘人,但他還是忍住了停下來吃些什麼,畢竟接下來他要去的地方是凶案現場,隻有那些新入行的不良人才會吃飽以後再過去。
其他同僚早就已經趕過去,他因為有事耽擱才姍姍來遲,換做平日裏,這遲了也便遲了,連縣令都不會太責備,但如今局勢不同,案件也是錯綜複雜,不敢再有什麼怠慢。
好不容易穿過坊市街道,拐進住宅區巷弄,地上不知是灑過什麼水,有些濕漉漉的,皮靴踩過還粘上了不少汙泥,奔跑發出的聲響驚得一邊那隻野狗夾起尾巴鑽進了巷弄暗處。
雖說這裏是長安城,大唐國都,但也並非是處處繁華,尤其是自天寶之亂以來,長安城屢次被叛軍攻陷,昔日繁榮早已不複存在,像這等潮濕暗巷也是越來越多。
也不知拐了多少彎彎繞繞,總算是看到人影,每每有凶案,圍觀者自然也不會少。
“王帥。”幾名守在屋舍之外的不良人見到王禾趕到,當即向他叉手行禮,並讓開一條通路。
王禾瞥了一眼門楣上的痕跡,隨後步入屋內,兩名不良人正在屋內查看物件,搜集線索,受害者的屍體已經被放平在地上,用裹屍布暫時蓋著,一名穿著淺灰襴袍的男子正蹲在地上查看屍體的手腕,他是吳守義,與王禾一樣,同為不良帥。
“吳帥,抱歉來遲了些。”
“每次都遲來,又是因為阿其吧?”吳守義隨意抬頭看了一眼,嘴唇上方的胡須明顯被精心修剪過,看上去頗有精神。
聽到吳守義提到之人,王禾不由露出無奈之色,尷尬片刻後方才道:“已經將他關起來了。”
吳守義輕哼一聲:“這種爛賭鬼,還管他作甚?你我辦案這些年,多少人皆是因沾賭而家破人亡,賣兒販妻都是常事,這等貨色不值得你如此上心,倘若真是你親兄弟也便罷了,不過是妻弟而已啊。”
“我答應過亡妻,要照顧好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王禾搖搖頭,似乎並不想多論此事,話題一轉,“死者身份查明了嗎?”
“查過了,就是一再普通不過的賣炭翁罷了,平日裏也沒什麼仇人,昨夜應當是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就被人殺了。”
王禾低頭看著被裹屍布蓋起來的屍體,從脖子位置滲出的血判斷,死者也是屍首分離,再看一旁放置的麻繩及上麵沾染的血跡,顯然是被砍下頭顱之後,用麻繩懸掛起來。
從這屋子的環境來看,這老翁的生活十分拮據,而且應當是無兒無女的單身漢,這辛苦個把月,難得花些錢喝點酒享受享受,結果稀裏糊塗地就讓人給殺了。
“第七起了,再來抓不到凶手破不了案,莫說你我各自的縣令,府尹估計會親自把我們的腦袋擰下來。”吳守義無奈地揉了揉額頭。
長安城以朱雀大街為中軸,分東西兩縣,一為長安,一為萬年。
王禾與吳守義,分別為長安縣與萬年縣衙署下的不良帥,專司偵緝逮捕,像這般的凶案自然是要由他們來偵辦。
一個月以來,長安城中發生多起命案,每一起受害人的腦袋都會被割下來並懸掛於門楣之上,顯而易見的連環殺人案,又因為這些案件橫跨長安與萬年兩縣,於是京兆府下令由兩邊衙署聯合偵辦,這才有了王禾與吳守義這兩名不良帥齊聚至此。
“不過有一點頗為怪異,雖說作案手法相同,但這傷口的切口卻很是奇怪,有時像是拿利刃,有時如同鋸子一般,不過我並非仵作,也不敢胡亂斷言。”吳守義將死者的手臂放回裹屍布內,“手腕處應當是被繩索捆綁過,先前幾起,有的也有此等痕跡。”
“現在各方麵的線索都十分混亂,第一個死者趙仁堂的家人,昨日還到我們衙署來鬧事。”王禾搖搖頭,這一連串的案件雖然被歸為連環殺人案,可實際在偵破過程中卻發現,除了最後將死者首級懸掛於門楣之下外,其他不論是死者身份、被殺原因、被殺時辰與規律等各方麵,都難以聯係到一起。
“拖了如此長的時間,換誰都會急的。”吳守義聳聳肩道。
“如今接連出事,整個長安人心惶惶,最重要的,是這些死者並無半點關聯,這凶手好似是看心情殺人一般,現在外麵到處在傳謠言,有說是惡鬼索命,也有說是老天不滿當今朝廷,什麼說法都有,長此以往我等恐怕難以擔待。”王禾眉頭緊鎖,長歎一口氣。
“似乎,自那老和尚從安西歸來,帶來郭郡王與安西的消息後,長安便未消停過。”
吳守義口中之事,乃是今年年初時,有一僧人遊曆歸來,帶來了安西軍仍在堅守的消息,自從天寶之亂後,朝廷逐漸失去了對安西四鎮的掌控,當今聖人登基以來,更是徹底與安西都護府失去了聯係,不過在建中二年時,曾有使者從安西而歸,請求援助,聖人嘉獎了安西眾將士,也一直想著支援安西,奈何有心無力,再之後,援助之事還未商議出個結果,安西便又一次失去了聯絡。
朝廷內部普遍認為,不論是武威郡王郭昕所在的龜茲亦或是其他三鎮,都不可能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抵擋住吐蕃大軍的入侵,既然安西已無消息,那麼他們必然已經全軍覆沒,安西也早已落入吐蕃人的手中,如今大唐內部局勢都不穩定,沒必要再耗費軍力和錢財,因此聖人也隻能將此事放置下來,然而誰也沒料到,今年安西又有了消息,安西軍仍在抵抗,安西都護府仍屬於大唐,而距離當年郭昕領軍前往安西,已經快三十年了。
此事傳來,震驚朝野,加上高僧悟空頗具渲染力的演說,引得長安內外臣民痛哭,甚至在朝會時大臣們講到此事都會潸然落淚,聖人不動聲色,但朝廷內外也基本形成共識,如今整個長安乃至整個大唐都在談及此事,民意不可違,這已經不是幾名朝臣反對能夠平息的情緒,支援安西,刻不容緩!
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長安城便像是一根緊繃的弦一般,稍稍有一些小事都會引得各方震動,連帶著所有的官員小吏都整日提心吊膽,生怕自己犯了小錯也被無限放大。
就像此次的凶案,接連發生了七起,然而他們卻連凶手的影子都沒摸到,如此下去,恐怕連他們這些人都會有牢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