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名帖,站在鄭家大宅前,黃世澤的心中充滿了崇敬。
不僅是新河窯坊的東家鄭擎亭終於衣錦還鄉,更是今日持著名帖來的,哪個不是能把名字喊得當當響的向麓各匠坊大司務。
托東家的福,終於可以和這些大司務們並肩而立了。
黃世澤深吸一口氣,邁入門中。周雲天緊跟其後,他心中的歡喜,可比他的師傅還要翻上一番。
今日的鄭家大宅,更像是各匠坊的“技藝切磋”集會。鄭家大宅的院落內除了亭台樓閣,假山流水,更有眾多來自臨安、姑蘇的珍品器物。司務們聚在建築、珍品前,或是獨自細細揣摩,或是與人大聲探討。人人的臉上都露出專注甚至癡迷的狀態。這情景,也是難得一見。
鄭沉薌擠過人群跑了過來,一把就拉住了周雲天的手。
周雲天看了一眼師傅,黃世澤欣慰地看著兩個孩子,輕輕說了句:“去吧。護好大小姐。”
二人牽著手,離開前院,把大人們的喧鬧丟在腦後,到達鄭沉薌居住的小院。
周雲天這才想起,自己帶了禮物給沉薌。於是取下背了一路的包裹,露出裏麵的器物來。那東西由上下兩層組成:下層是一個蓮花台,上層是一個雲團。
“這是,我為你做的香薰台。”周雲天紅著臉說。
沉薌開心地打開了小櫃子,取出一塊香來。將器物上下拆開來,在蓮台上點上香,再將雲團蓋上,不一會兒,那絲絲縷縷的煙氣,就從雲團的細孔中冒了出來。
實在有趣,沉薌不由“哇”了一聲。
“我給這個香薰台取了個名字。”周雲天說:“就叫沉薌雲天”。
沉薌又“哇”了一聲:“原來如此!雲天哥哥還在給我的禮物中,藏了暗碼!”
周雲天點點頭:“往後,我做東西給你,把想說的話,都做在東西上。”
二人點著香,吃著點心,坐著說話。沉薌講這幾年在外麵隨爹爹走南闖北的見聞,周雲天就講自己在窯坊的日常。正講得熱切,外麵傳來一串劈裏啪啦的鞭炮響。
“是爹爹的百子炮!宴席要開始了!”沉薌拉著周雲天走了出去。
鄭家大院內,已經擺出了十幾張大紅桌,賓朋們歡坐一堂,這會兒已經開始研究桌上的瓷碗,瓷碟,精美的筷子了。
周雲天在人群中看到了黃世澤,沉薌便說:“你去陪黃師傅坐著,我去陪自家人坐著,我們晚點再說。”
眾人坐定,鄭擎亭出現在院子中心假山的亭上,向各位行禮作揖。眾星捧月之下,不禁感慨萬千:“我鄭某人此次歸鄉,一是為眾父老鄉親而來,願出一份綿薄之力,為向麓城增添榮光;二是為自己而來,將主營駐紮於向麓,以向麓城市舶司為起始,在各位官人、司務們的支持下,實現鄙人的商道。”
說罷,鄭擎亭高舉酒杯,頌道:“敬向麓城!”
眾人也紛紛舉杯,正想說祝酒詞時,人群中突然傳出一聲爆喝:“鄭員外心係向麓城百姓,卻唯獨沒有心係於我。我著實傷心得很哪!”
人們朝著聲音看去,隻見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穿著打扮與周圍的司務們完全不同的人。隻見他一身灰衣長袍,頭戴鐵戒箍,頭發自鐵戒箍兩側披散下來,乍一看像是個僧人,細看是滿臉的殺意,完全沒有僧人的慈眉善目。
現場已經有人認出此人來,喃喃地說:“這莫不是蓮花峰蓮花寨的大王,翻江龍童超?”
鄭擎亭不愧是江湖老手,隻是客客氣氣地說:“來的都是客,這位貴客請坐好,我鄭府上下定然好生伺候。”
那翻江龍童超哈哈一笑,說:“伺候便不必了,我也不是為了這桌酒而來。”
鄭擎亭拱手道:“請貴客明示。”
童超嬉皮笑臉地說:“我要你鄭家一半產業,不過分吧?當然,你要全部家業都給我,我也能勉為其難地收下。”
鄭擎亭臉色一變:“貴客說笑了。不過此事也不是不可談,我倆可從長計議。”
童超說:“好好好。鄭員外真乃英雄氣概。但可惜啊,我沒有時間和鄭員外從長計議了。”
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童超突然舉起了手。
突然有條精裝的身影,從人群中飛速奔向鄭擎亭的家眷桌。
鄭擎亭大喊一聲:“糟了!家丁何在!”
鄭家的家丁連忙從大院各角往家眷主桌奔跑。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來不及了。
那桌上,鄭擎亭的一群妾室和幾個孩子,都嚇得愣在當場。
隻有一個女娃兒大喝了一聲,這女娃便是鄭沉薌,也不知道她哪裏來那麼大的力氣,居然搖搖晃晃舉起一把椅子丟向一個來者,又從懷裏掏出一柄小刀,劃向另一隻伸過來的手。
同時,沉薌向身後喝了一聲:“姨娘們護好弟弟妹妹!”
這時,鄭擎亭的妾室們,才終於回過神來,一個個護住各自的娃兒,順手撈起東西丟了出去。
那童超看得不禁皺起眉頭,突然吹了下口哨。隻見鄭家大院的牆頭,又躍下幾個身影。這幾個身影身手更為矯健,而且他們行動的目的更加明確:
他們要抓的鄭擎亭唯一的兒子:鄭綱。
離鄭綱最近的鄭沉薌快速衝上去,一躍而起,死死抱住跑在最前麵的賊人,甚至毫不猶豫地張開嘴巴,咬住那人的耳朵。
那人吃痛,也未曾想到,這十歲女娃居然有此等膽量和行為,一時甩不掉背上的鄭沉薌,頗為狼狽。
幾名家丁終於趕了過來,護住了鄭綱。
那童超見勢不妙,喊了一句:“一個就夠,扯呼!”
此刻,一條黑影快速向前,快速掏出一個布袋,把還在賊人背上的沉薌塞了進去,二人快速跑到牆邊,攀援而上,消失在牆外。
眾家丁追之不及,紛紛義憤填膺地準備去圍堵童超。卻發現童超不知何時已躍身至門口。童超鞠躬說道:“虎父無犬女。我欽慕鄭家大小姐的風範,請她上門做客。或做個壓寨夫人,也未嘗不可。鄭家公,小婿先告辭了。希望您早送嫁妝上門。”
說罷,隻見一陣灰色的塵土刮過,那童超已然不見了身影。
家丁們紛紛衝出了門口。滿院賓朋,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捶胸頓足,痛斥那翻江龍童超為非作歹,也有的已經跑出門去報官。
黃世澤發現自己拳頭緊攥,牙都快咬碎了。他朝四下張望,試圖想做點什麼,這時,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徒弟周雲天不見了!
鄭擎亭疾步從涼亭中下來,在眾家丁的簇擁下,來到門口。
兩邊的道路都空空蕩蕩,不見賊人蹤影。
“那賊人定然是駕著馬車,擄走了咱家小姐。”一位家丁憤怒而悲傷地說。
“可到底哪條車轍,才是賊人的啊?”另一位家丁癱坐在地上。——是啊,今日鄭家邀請那麼多賓客,坐的馬車,運送禮品的推車,早已把地上轍得亂七八糟。
這時,地上有一道閃光,晃了一下鄭擎亭的眼。
鄭擎亭一看,那是一枚小小的銅錢。
折十的大觀通寶。
鄭擎亭的心怦怦跳了起來。
那枚大觀通寶,就躺在兩條車轍的中間。
“順著這條追!”鄭擎亭雙目仿佛要噴出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