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批需要檢查的企業名單下來了,薑嫽照舊跟鄭雯一組。這次就輕車熟路了,跟企業預約上門時間,通過郵件發資料清單等。隻是BT這家公司近十年不經營了,注冊地是郊區一個不足五十平米的倉庫,需要查看的資料,都在退休會計的家裏。兩人還是第一次,因為工作,要去別人家裏辦公。
周三一早,鄭雯、薑嫽按照約定的地點,來到一處老式小區,小區很大,她們在裏麵繞來繞去,找32單元。“這個小區,這麼大啊”
“是呀,還不太好找。”薑嫽最沒方向感,她就跟著鄭雯走。
“這單子其實挺麻煩的,錢少、時間短、要求高,我們組做的多,她們一組做的比較少。”
“還誰都不能得罪,我跟馬會計吵架,不知是不是他們投訴我了。陳總跟我說,讓我注意工作態度。”
“就是個費力不討好的活,金老師也批評我了,沒跟你一起去。”
倆個人一路打聽 ,終於站在了32單元602室門口。敲開門,一位年長的老人打開門,老人長得挺富態,穿著橘紅色的毛衣,外麵套著寬鬆的咖啡色棉馬夾,看年紀怎麼也有六十歲了。“您好,我們是上周給你打電話的鄭雯、薑嫽。”
黃會計把鄭雯、薑嫽讓進屋,茶幾上放著一堆賬簿、憑證。“這些是你們要看的資料,我給你們倒杯水。”
“謝謝。”
黃會計初步介紹起公司的情況“BT公司很多年不經營了,我年紀也大了,不想做了,我問了下老板,他就同意注銷了。”
“老板在經營別的公司嗎?”
“可能吧,我好幾年沒見到這個老板了。BT成立的很早,當時生意很好,經營了快十年,老板可能忙別的生意,BT漸漸沒什麼業務了。”
鄭雯疑惑的問“那他怎麼給你發工資呢?”
“他每個月,把工資彙到我的卡上,幾百塊錢。也沒什麼賬可記,主要是按月申報就行。這幾年,稅務局的軟件在更新,規定也在更新,我年紀大了,弄不來電腦,都是我女兒幫我申報。想想算了,跟老板說注銷得了,老板也同意了。”
薑嫽擔心有些事情,還是老板知道為好,就問“好幾年沒見過老板?那老板在本地嗎?”
“不在,他人在廣東。”
“那你是一直做這家公司的賬嗎?”
“一直做,不過是兼職,做了快二十年了。”
接觸下來,黃會計人很和藹,因為年紀大了,走路有些蹣跚。
一上午,鄭雯、薑嫽都在翻看黃會計記的手工賬,還有報表等。幾筆大額往來款引起了她們的注意,黃會計在準備注銷時,在賬上把這些往來款都消化了。為了查清這些往來款的來龍去脈,隻好讓黃會計把十年前的賬簿拿出來。好在,資料都在會計家裏,看起來還算方便。
查閱完這些資料之後,鄭雯、薑嫽已經清楚了,黃會計沒按照會計準則記錄往來款,為了注銷,她把各種往來款做了不合規的對衝,最後結轉到損益類科目裏。初步把往來款還原後,大概需要補幾十萬的稅款。但具體數字是多少,還要等回公司,詳細做底稿之後,才能得出來。
此時,忙了一上午,鄭雯和薑嫽心裏,對這家公司的情況已經有數了。
“我給你們做飯吧。”
“麻煩你了。”
當黃會計端上來,兩碗熱乎乎的荷包蛋麵條的時候,薑嫽在一瞬間,眼眶有淚水想往外湧,她忍住了。因為,這最普通、最熟悉的雞蛋麵,讓她想起了媽媽。也許天下的雞蛋麵,都長一個樣子,可此時,薑嫽就是想到了媽媽。
還有讓她心裏不是滋味的,是她明知道這家企業,涉及補稅,但此時,暫不能告知。一方麵是因為,業務一線的人員,取得資料並完成底稿、報告後,要經過公司的複核,初審之後,才算有了初步結論,裏麵涉及到政策運用,法條判定等,不能以某一個人的單獨判斷為準。另一方麵,對所有的企業,若當場告知,可能會出現,對方不給蓋章的情況,這樣的複印件,上交稅務局之後,效力上就大打折扣了,甚至是無效的。而我們的工作,取得第一手的有效資料,是首要的、基本的要求。
薑嫽把雞蛋麵拍了張照片,發到朋友圈,配了個難過的表情。剛好有個稅務大廳的工作人員看到了,就發微信問“怎麼了?”
“你們稅務局,委托我們查注銷企業,這家公司的資料在會計家裏,會計已經六十多歲了,這是她給我們做的雞蛋麵。一想到她還要補稅,心裏難過。”
“你們也挺不容易的。”
吃過午飯,因為黃會計家裏,沒有複印機,鄭雯、薑嫽和黃會計帶著資料,到樓下一家複印店裏,把需要的資料複印完,蓋好公章之後,回公司了。
報告和底稿經過公司初審之後,需要補四十多萬的稅款。這時,薑嫽需要告知黃會計。跟上次有了定論之後,需要告知SD公司一樣。電話那頭老人家一聽就急了,老人說正在住院。下午,薑嫽就去醫院找老人,需要當麵跟她講清楚。
醫院離市區比較遠,這裏跟平時去門診看病不一樣,門診人很多,而這裏人少、安靜。薑嫽走進三樓的病房,房間裏三個床位,隻住了兩個病人。黃會計坐在病床上,薑嫽搬個凳子,坐在床邊。她跟老人詳細解釋,因往來賬的問題,從而產生了稅款。起初黃會計著急的辯解,後來帶著無奈的表情,勉強地聽著,薑嫽能感受到她內心的焦灼,其實她自己也於心不忍。但黃會計對賬務原理總是清楚的,最終沒再說什麼。薑嫽從醫院回來,向領導彙報了醫院的情況。
晚上11:40多,薑嫽已經睡著了,突然電話鈴聲響起來,接起電話,那邊傳來了一個女子的怒罵聲。女子自稱是黃會計的女兒,主要是說她媽媽已經住院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薑嫽坐在床上,在電話這頭,默默的聽著。她抬眼看看表,二十分鐘過去了,女子還沒說完。她看看台燈下,堆著的書籍,平常是書陪伴著自己,現在它們要陪著自己挨罵。女子電話打了四十多分鐘,最終語氣才平和下來。放下電話,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多了。
薑嫽想,這真是午夜“凶鈴”。自己忙碌這麼多天,要顧及稅局的要求,要顧及公司領導的要求,還要注意不要惹怒企業,去稅務局投訴我們。既要查出問題,又要安撫好企業。打工人,能做什麼呢?
第二天,薑嫽跟陳總說“我昨天接到了午夜“凶鈴”,黃會計女兒打來的,她媽媽已經住院了,我去醫院看過她。”
“還去醫院啦?我發現,稅務局委托的業務,你很上心。有的人因為單子金額低,不會在上麵花太多時間精力。”
“就是一塊錢的單子,不也是要認真做好嗎?都是工作啊?”薑嫽不理解。
“都像你這麼想,就好了。後續,我來跟她們溝通。”隨著薑嫽向陳征彙報工作增多,陳征發現薑嫽特別有工作熱情,不管什麼工作,都願意花自己全部精力去完成。她跟所裏部分精於盤算的人不同,她對業務一視同仁,不分辨單子金額高低和提成多少。
“老太太快七十了,已經住院了。你,還有稅務局,跟她們溝通時,小心些。”
一星期後,薑嫽得知,黃會計的女兒跟稅務局溝通後,撤銷了注銷申請。
在此之後,晚上睡覺前,薑嫽養成了關機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