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在這個偌大的雲城,她還是遇見他了。
還是以這種狼狽的方式。
也許是因為自卑,沈時一回過神後,略顯倉促地低下頭,連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
“慕聲來了!”
身後傳來高雪的聲音,打破了包廂裏的寂靜,剛剛麵對沈時一時冷漠高傲的人群,瞬間像是換了一副麵孔,熱情的不像話。
沈時一這才意識到,她該讓開。
頂著頭頂上方那道密不透風的注視,她僵硬地挪動腳步,拉著那幾乎要把她尊嚴碾碎的清潔車,艱難地從阮慕聲身邊越過去。
她清晰地感知到,她廉價布料碰到了男人的高領西裝。
她緊緊地拉著清潔車,沉重地往前走。
走了幾步,她再撐不住,將清潔車放回原位後,跑著出了酒店。
寒風呼嘯的撲在她的臉上。
她像是發泄,越跑越快。
所有人都可以見到他狼狽的樣子,但為什麼......偏偏是那個人。
那個曾經在雨夜裏將她抵在閉塞的巷口,全身濕透,唯獨一雙猩紅的眼睛像是兩團火苗一樣狠狠地灼燒著沈時一的那個人。
他應該恨透了她吧。
畢竟,當初工地那遇難的名單裏......也有阮慕聲的爸爸。
想到這兒,沈時一再跑不動,停在路口,搖搖欲墜。
這時,一輛車閃著遠光燈從不遠處駛來。
沈時一看著屬於勞斯萊斯的車標,呼吸沉重而緩慢。
嘀—
刺耳的鳴笛聲響起,沈時一依舊沒躲。
這一撞,不知道能給母親要來多少醫藥費......
她,真的走投無路了。
沈時一閉上雙眼,耳邊傳來刹車片劇烈摩擦的聲音。
預想的疼痛卻沒有襲來。
她恍惚的睜開眼,透過有些模糊的視線,看清了那輛豪車停在了她一米遠的地方,然後,車上下來一個人。
男人逆著遠光燈走來,身姿挺拔,氣質清貴,走過來時,還有淡淡的烏木雪鬆味......
他高大的身形完全遮擋了那道燈光時,沈時一的世界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男人抱住了她,那雙子夜寒星般的眸死死的盯著懷中昏迷的女人,手上的力道不斷收緊......
第二章
勞斯萊斯在空曠的夜路上急速行駛。
“沈時一。”
沈時一頭昏沉的厲害,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了有人在叫她,可她睜不開眼睛,或許,也不願睜開眼睛。
逼仄的空氣中,唯有男人沉重低磁的嗓音格外的清晰。
沈時一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她回到了十年前。
她一個高高在上的財閥千金和朋友打賭,隻要她一開口,阮慕聲就絕對會和她在一起,為期一個月,然後再把他甩了。
沈時一的父親還是建築集團的董事長,而阮慕聲的父親會兒還是工地的工人。
那年,阮慕聲是學校裏資助的貧困生,學習成績好,但性格孤僻,為人冷漠,所以經常會被學校裏的有錢人欺負。
他很窮,但從沒虧待過沈時一。
可,也許是命運使然,建築坍塌的時候,他的父親也被徹底的埋在了那一攤廢墟之中。
之後就被爆出,建築公司的董事長惡意貪汙啟動資金,導致100多人喪命......
而那天,剛好是沈時一和阮慕聲在一起的一個月......
—
醒來時,鼻尖充斥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輕顫的睫毛似乎沾了水,眼前一片潮濕。
她視線偏了偏,看到一旁守著的男人後,心口又澀澀的抽痛了兩下。
男人脫去了西裝,襯衫領口的紐扣一絲不苟的係到了最高處,手上的百達翡翠腕表,低調又奢華。
他的目光地落在她身上,深雋的眉眼間一片冰冷。
“姑娘,你醒了,沒什麼大問題,就是腳扭到了然後有些低血糖。”
小護士親和的聲音傳了過來,隨後笑著打趣:“你男朋友真細心,照顧了你一晚上呢!”
沈時一瞳眸輕輕顫動了兩下。
見阮慕聲沒解釋,她也忍著沒開口。
小護士說完就出去了,整個病房就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明明很大,卻壓抑的有些逼仄。
沈時一喉嚨滾了滾,想打招呼,可嗓子裏像是塞了棉花,說不出一句話來。
為什麼。
昨天晚上她想碰瓷的那個人偏偏是他呢......
沈時一的指甲深深的嵌進肉裏,昨晚那抹無地自容在母親的醫藥費麵前已經蕩然無存。
“阮......阮先生。”她的聲音得幾乎聽不見,眼睛始終低垂著,不敢與阮慕聲對視。
她害怕自己看到他的眼睛,自己積攢許久的勇氣會瞬間土崩瓦解,說不出剩下的話。
“賠償,一共五萬。”
說完,她有些坐立不安,手指不停揪著衣角。
母親的病現在還差五萬,隻要湊夠五萬,母親就有救了。
阮慕聲依舊平靜,墨色的瞳仁猶如深不見底的漩渦,冰冷,沒有一點溫度。
感知著他的注視,沈時一像是被剝光了,臉上又麻又燙。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細微的摩擦聲。
沈時一看過去。
隻見阮慕聲掏出手機,那塊腕表泛著冷冽矜貴的光:“手機號。”
沈時一啞著嗓說了出來。
接下來的幾秒,空氣詭異的寧靜,寧靜到沈時一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直到一旁擱置的手機傳來了支付寶轉賬提示。
接著,阮慕聲站起身,挺著高大挺拔的身姿,頭也不回的往出走。
冷漠的像是不認識。
沈時一這才敢把目光實實的落在他的身上。
以前,少年身形清瘦,別人穿著潮牌服飾時,他永遠都穿著一身已經洗的快要褪色的校服,獨來獨往的穿梭在校園裏的每一個角落。
如今,他穿著每一件都要六位數的品牌西服,腳上踩著程亮的手工製皮鞋,從頭到腳,清貴,疏冷,高不可攀。
但唯一沒有變的是,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沉默寡言。
直到病房門緊緊的閉上。
沈時一的鼻尖忽然凝起酸意,有些落寞。
現在的阮慕聲,早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滿眼都是她的窮小子了......
他們兩個,注定形同陌路。
—
當天下午,沈時一瘸著腿去交了醫藥費,然後就回到酒店上班。
換好工服後,同事小李湊過來,歎息道:“昨天晚上請假沒來的清潔工,劉姐被開了,現在新總裁上任,在實行新的政策。”
單位有變動,每個人都會人心惶惶。
包括沈時一。
小李看了一眼沈時一的腳:“我看你最近還是別請假了,能上班就盡量上班,這個新總裁聽說嚴裏容不得沙子,萬一抓到錯處就不好了。”
沈時一也這麼覺得。
隨後,另一個同事忽然走了進來:“一一,外麵有人找你。”
沈時一心頭一緊,渾身又涼又麻。
她下意識的以為是催債的人,直到同事說是一個穿著西裝革履的男人,她這才稍稍放下了心。
走出更衣室,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走廊的男人。
氣質出塵,金絲框眼鏡下的目光銳利又犀利。
劉燁也認出了她,走上前,持著一口專業的腔調:“您是沈小姐吧,我是阮總的律師,昨晚10點20分,襄陽路口,您惡意碰瓷阮先生,向其索要五萬元的誤工費,精神損失費和醫藥費,如今,阮先生那邊已經提供了詳細的行車記錄儀證據,斷定您存在敲詐勒索的行為。”
他扶了扶眼鏡框:“現在是過來和您協商,這件事您願意私了,還是公了。”
沈時一愣住了。
昨天阮慕聲轉賬的時候幾乎可以用果斷來形容。
沒想到,他竟然可以冷漠到反將一軍。
冷漠到不近人情。
可他明明昨天就可以拒絕轉賬的,偏偏要這樣給她難堪......
甚至,還找了律師。
這是要置她於死地嗎?
沈時一咬著下唇,聲音沙啞顫抖:“阮先生在哪兒,我想見見他,這件事可能有什麼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