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去世的第三個年頭,老婆徐芸昕終於想起了我。
她找到了我生前積極參與的鄉村醫療援助項目所在地,
期望擁有“熊貓血”的我,能回去長期提供獻血。
隻因她貼身的男秘書,不幸患上了罕見的遺傳性疾病。
援助站的工作人員告訴她我已經去世了。
可是她眉頭微蹙,顯得不耐:“這麼多年了,他還在玩這種幼稚的把戲。”
“你們去告訴顧弘文,哪怕要把你們援助站的每一個角落都翻遍,他也得給我出來獻血!”
1.
“你們說他為了救治病人遭遇了泥石流?”徐芸昕身著華貴的西裝,腳蹬高跟鞋,在這片彌漫著藥草香氣的醫療援助站中顯得格格不入。
她美麗的麵龐上流露出厭惡和嘲笑。
“編故事也編得像樣點,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有這種善心?”
“是不是他在豐市的朋友提前告訴他,高耀得了罕見的血友病,他不願意獻血,所以躲起來讓你們演這場戲?”
周圍的醫療團隊工作人員聽到徐芸昕這樣一再侮辱,個個緊握拳頭,怒火中燒。
“不許這樣說顧醫生,他是世界上最熱心的醫生!”
“對啊,你再這樣罵人,我們可不答應!”
“這是顧醫生的妻子,大家冷靜,冷靜。”醫療站負責人急忙安撫著工作人員,又轉向徐芸昕,“既然你這麼想見顧醫生,我就帶你去見他吧。”
徐芸昕臉上立刻露出了預料之中的表情。
醫療站負責人帶她來到了醫療站的一間簡樸的辦公室,房子破舊,搖搖欲墜的木門上隻掛著一把簡陋的鎖。
“這是顧醫生生前工作的地方。”
門一打開,我的黑白照片就放在房間的正中央。
看到這一幕,徐芸昕的瞳孔猛地收縮,隨即冷笑了起來。
她拿起我的遺照,毫不猶豫地,狠狠砸在了地上。
玻璃相框猛烈撞擊在凹凸不平的地麵上,頓時碎裂開來,激起陣陣塵土,碎片落了滿地。
工作人員目瞪口呆。
飄在半空中的我,也感到無措。
我知道她恨我,因為我曾做過那樣的事,她越愛我,就會越恨我。
但我沒想到她竟然連我的遺照也不肯放過。
徐芸昕氣怒難消,“為了不給高耀獻血,你們做的真夠絕的,他到底給了你們多少錢?你們連遺照這種不吉利的東西都準備出來了!”
說著,她又將桌子上的水杯拿起,水淋在我的黑白遺照上。
高跟鞋在我的遺照和泥地上,來回碾磨。
“真以為我好騙嗎?看看,這個屋子裏全是生活的痕跡。”
“顧弘文要是真死了,這桌子上快餿掉的稀飯是誰吃的?”
“爸爸!”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個身材幹瘦的小男孩背著柴包就急匆匆地跑來,一把推開了她。
看見平時最愛惜的遺照被損毀,他一下就急哭了,“壞人!壞人!誰讓你弄壞我爸爸的東西!”
“我們家不歡迎你,給我滾!”
徐芸昕看著他,臉色陡然間難看起來,情緒陡然間激動起來,緊緊咬著唇。
“顧弘文是你爸爸?”
負責人連忙把小男孩護在了身後:“小睿原來是我們村子裏的孤兒,顧醫生看他可憐就收養了他,您別跟他過不去。”
“我過不去?”徐芸昕直接抓住了負責人的衣領,聲音裏帶著強烈的憤怒,眼睛裏滿是痛苦,瞬間紅了眼睛。
“他不要我們的孩子,害死我們的孩子,卻在這裏收養起孤兒,他憑什麼這麼對我?!”
“行啊,真行,你給我好好轉告他,半個月後高耀急需用血,但凡他還有一點良心,他就給我現身!”
“如果他還要裝死到底的話,就別怪我推平了這個土房子,讓他收養的這個男孩無家可歸!”
在負責人驚恐的眼神中,她又冷冷地補了一句,“就算顧弘文真的死了,我也不介意挖出他的屍體來贖罪,你聽到了嗎?”
醫療團隊的工作人員覺得她瘋了,緊緊地護著小男孩,嘴唇顫抖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徐芸昕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一聽就是某人的專屬鈴聲。
她原本凶狠的目光逐漸變得柔和,離開前她瞥了一眼小男孩,嗓音冰冷刺骨。
“把我的話原封不動地轉告給他,一個字也不許漏,我等他的電話。”
望著她連背影都散發著憤怒。
我感到心如刀絞,痛徹心扉。
我看著小睿哭著撿起我的遺照,他緊緊抱在懷裏,哭得撕心裂肺,我心裏也堵得慌。
我不是故意躲著她。
可是我......真的已經不在了。
我的靈魂竟然離開了那片土地,跟隨在徐芸昕的身邊。
她離開這座南方的小村落,淚水就沒有停過,但她一向堅強,用墨鏡遮擋了所有人的窺探。
隻有我知道,她用雙手掐著自己的大腿,才勉強忍住對我的憤怒。
“真是個混蛋!敢用死來騙我,本性難移的家夥!”
她不停地給我的手機號碼打電話,每一次都顯示為空號,讓她更加憤怒。
“別讓我再見到你,顧弘文!”
飛機落地後,徐芸昕直奔醫院。
我的目光落在病床上麵色蒼白的男人,但依舊難掩他的帥氣。
這個人我非常熟悉,是高耀,徐芸昕的秘書。
他們一見麵,高耀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找到弘文哥了嗎?他願意給我獻血嗎?”
2.
“嗬。”徐芸昕的情緒已經平複下來,“他那麼自私,估計是聽到了什麼風聲,等我去找他時,他就已經躲起來了。”
“真是不怕晦氣,連遺照都準備好了。”高耀試探著問,“如果真的那樣呢?如果顧弘文真的死了呢?”
“不可能!他怎麼可能死,他才多大?”徐芸昕直接否定,“如果他死了,那他也得把血獻給我!”
我耳邊仿佛響起了一聲巨響,如同被針刺了一下。從未想到,徐芸昕竟然恨我到了這種地步。但如果我真的死了,芸昕會開心嗎?
她開車把高耀送回家後,高耀低頭,在她的唇角輕輕一吻,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長發,小聲說:“等我病好了,我們就結婚吧。”
徐芸昕看著麵前陪她熬過最難幾年的男人,眼神有些恍惚,猶豫了一會兒。“好,我答應你。”
“那,請弘文哥來嗎?”徐芸昕眼中充滿了恨意,“當然,他必須參加!我畢竟是他的前妻,他是最對不起我的人,他難道不應該來見證我的幸福嗎?”
高耀緊抿著唇,想要低頭吻她,卻被她直接抱住,“幸好最難的這幾年,有你在我的身邊,謝謝你。”
見狀,我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心中的怒火絲毫未減,我衝動地衝過去想要將他們分開。
不,高耀不能和我老婆在一起!
明明他是害死我們孩子的凶手,是我老婆最應該憎恨的人啊!
如果她知道真相,怎麼承受得了啊!
可惜此時我隻是一個無形的靈魂,無論怎樣嘶吼或拉扯都無濟於事。
我恨自己無能為力。
下車時,高耀隨口問道:“如果到時候,顧弘文還是不出現呢?”
“他收養了一個孩子,如果他不出現,就別怪我對那個叫小睿的孩子下手了。”
徐芸昕臉上露出強烈的恨意,“真有意思,害死自己的孩子,卻去領養一個孤兒,嗬。”
我看著她憎恨的眼神,心如刀割,而過去的痛苦更讓我窒息。
想當年,徐芸昕愛我愛得入骨,恨不得把命都給我。
當初我為救她受傷,在家休養時行動不便。
徐芸昕雖然很忙,卻急得直接撂挑子不幹了,天天在家陪著我,心疼地把我摟進懷裏。
“老公,我超愛你,我根本不能失去你一分一秒,下次要是遇到危險,你不要這麼豁出命來救我,你不能失去我,我難道能失去你嗎?幸好這次隻是腿受傷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吻著她的臉頰,“你和孩子都是我的心肝,如果還有下次,我依舊會保護你。”
“真是的,討厭。”她輕捶了我一下,嬌嗔地埋在我的懷裏,我輕撫著她六個月的孕肚,心中滿是甜蜜。
這時,高耀主動提出要照顧我,天天給我和芸昕做營養餐。一開始,我對他充滿感激。
但漸漸地,我感到了不對勁。我的身體越來越差,頭疼不適,記憶力也在衰退。骨折後的反應不應該是這樣,我起了疑心。那天,我帶著沒吃完的飯菜,去找醫生朋友陳喬一檢測。
結果顯示,飯菜裏含有大量的四環素。
陳喬一將我叫去辦公室,遞給我一張單子,叫我簽字,準備給徐芸昕流產。我看著那張單子,遲遲下不了決心。那是芸昕盼望已久的孩子,她對孩子的渴望幾乎瘋狂,如果我告訴她,我們不得不放棄孩子,她能接受嗎?她可能會崩潰的。
“顧弘文,你在想什麼?這麼大劑量的四環素,胎兒發育肯定會出問題!”
“別的事情你任性就算了,芸昕懷著六個月的身孕,她的肚子越大,對她和對孩子的傷害就越大!”
那天我打了許多電話給徐芸昕,全部無人接聽。高耀則給我發來了一條微信:【弘文哥,別打了,徐總的手機在我這兒。】
抬頭的瞬間,高耀帶著得意的笑容看著我。我衝上去:“我要報警!報警抓你!”
“哦?”高耀笑著說:“我造成了什麼後果了嗎?”
“再說了,就算把我抓進去,我關個一段時間就出來,芸昕可是特別喜歡我呢,你忍心看她傷心嗎?如果把我逼急了有沒有想過她的人身安全?”
“弘文哥,你覺得芸昕的命硬嗎?”
他拿芸昕威脅我。我妥協了,寧惹君子不惹瘋子,我是懂的。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自己無能為力。
況且,芸昕的身體狀況已經刻不容緩。
陳喬一警告說,如果再延誤,她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我讓芸昕服下了安眠藥,手術定在了當天下午,我親手簽下了同意書,做出了放棄我們孩子的痛苦決定。
從我得知他的存在,到不得不與他告別,僅僅隻有六個月的時間。
當醫生將芸昕推出手術室時,她已經稍微清醒了一些,眼中充滿了痛苦和憤怒,臉色蒼白地責問我:“孩子呢?”
她的手輕撫著已經不再隆起的腹部,“你奪走了我們的孩子,為什麼?!”
我剛想解釋,卻瞥見了站在她身後的高耀。
他用冰冷的目光盯著我。
我隻能艱難地說:“胎兒有缺陷,所以不得不......”
那天,一向冷靜的芸昕第一次情緒崩潰:“顧弘文!我的孩子哪裏有問題,他那麼健康,我每個月都做產檢,我的孩子一切正常,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難道不是你的孩子嗎?”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麼?”
從那以後,她看我的眼神裏沒有了愛意,隻剩下深深的厭惡,哪怕我試圖解釋高耀的陰謀和為人,她總是冷笑。
要麼給我一個耳光,要麼,她就置若罔聞,直接拎起行李箱搬進了公司。
我們的關係,最終走向了破裂。
我看著高耀離開,芸昕眉頭緊鎖,心事重重,最終她還是撥出了一個電話。
“查一下,顧弘文這幾年究竟去了哪裏,我要盡快找到他!”
我凝視著她蒼白的麵容,緊抿著嘴唇。
芸昕什麼也查不出來。
因為,此時的我已經長眠於地下。
3.
第二天一大早,高耀就給徐芸昕打了個電話。
“聽說你要查顧弘文的下落,我也留意了一下,他具體的去向沒查到,不過陳喬一可能知道些什麼......”
聽到陳喬一的名字,徐芸昕的眼神變得更加陰冷。
我不明白,陳喬一曾是她最好的朋友,不知從何時起,徐芸昕開始特別討厭她。
她直接開車去醫院找陳喬一,一腳踹開了診室的門。
徐芸昕憤怒地吼道:“你到底把顧弘文藏哪兒了?”
陳喬一任由她在一旁發泄,低頭默默地整理電腦上的病人資料。
徐芸昕上前一把抓住陳喬一的衣領:“快說!你們這對不正當男女關係!”
陳喬一突然起身,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不正當男女關係?徐芸昕,你能不能說點像樣的話?”
徐芸昕狼狽地倒在地上,死死地盯著她。
陳喬一麵無表情,似乎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顧弘文已經去世了,請你對他曾經深愛的丈夫保持最基本的尊重。”
徐芸昕依然不相信我已經去世,好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逃避責任,自私自利而上演的一場戲。
“顧弘文怎麼可能死?他為了你,不顧一切地打掉了我的孩子,還把責任推到高耀身上,簡直荒謬至極!”
“現在,要不是高耀有麻煩,我怎麼會求他,我寧死也不會跟他有任何瓜葛!”
陳喬一氣得滿臉通紅,聲音帶著挫敗。
“徐芸昕,我跟他真的沒什麼,而且顧弘文早在三年前就去世了!當時有人打電話通知你,可你一個電話都沒接!”
“你是他唯一的親人,最後電話打到了我這兒,我才去幫他處理後事的!”
“你知道嗎?當時他被泥石流卷走,屍體被衝到山下,我至今都不敢回想那個畫麵!” 徐芸昕更加不信了,譏諷道:“沒想到你現在也學會演戲了,真是近墨者黑,他要死,也得等給高耀獻血之後再死,我巴不得他碎屍萬段!”
“你真是個混蛋!”陳喬一氣得罵道,掏出手機朝她走去,手指顫動,在手機上胡亂點擊著什麼,“你不信他死了是吧,好,我給你看證據!”
終於,一段三年前的視頻被調了出來,她直接把視頻懟到了徐芸昕的麵前。“混蛋!你好好的看清楚,總不會連跟你結婚八年的丈夫,你都認不得吧!”
徐芸昕冷著臉一把奪過手機,低頭看視頻。
視頻裏的人,被泥石流衝得血肉模糊,身體被卷在亂石之中,半張臉被泥石覆蓋,隻剩下一個血洞。
她的手指忽然一顫,因為那半張臉,是她愛了八年恨了三年的丈夫,她曾經最喜歡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