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溫喬,隻有十歲。
每天因為想媽媽在院子裏哭。
等她哭了一會兒,天上就會飛過來一架無人機,無人機上放著一些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
有時候是一包糖果,有時候是一塊巧克力,有時候是大人們不許吃說不幹淨的垃圾食品,有時候又是一本書店新出的、搶不到的漫畫。
溫喬以為隻是巧合,有一天,她想媽媽了,一個人跑到院子裏,沒有哭,就那麼坐著。
坐了一下午,也沒有無人機飛進來。
於是她開始哭,一開始是假裝哭,然後是真的越哭越想媽媽,就開始哭得認真了起來。
哭了沒一會兒,那架無人機又飛了進來。
這次是她很喜歡吃的荔枝。
溫喬才知道。
原來不是巧合。
無人機隻有在聽見她的哭聲的時候,才會出現,來安慰她。
小小年紀的溫喬對著飛走的無人機說了聲“謝謝你”,拿著荔枝跑回家的時候,聽見溫振華說:
“喬喬,晚上咱們去宋家作客,去換一套好看的小裙子。你宋鬱哥哥買了台無人機,德國進口的,說一會兒要飛給你看。”
那個年代,擁有一台無人機,還是一件非常罕見的事。
溫喬在宋家看見了那台無人機。
和給她送東西的那台一模一樣。
溫喬轉眼看向茶幾上的糖果,心裏明白了一切。
原來是宋鬱。
是宋鬱用無人機陪伴溫喬度過了她一生中最難熬的時候,
似乎從那個時候開始,溫喬的眼裏就隻看得見宋鬱了。
她開始跟在宋鬱屁股後麵追,去做宋鬱喜歡做的事,和宋鬱一起上下學,就算別人笑話她是宋鬱的小跟班,她也不介意。
宋鬱逃課,她就幫他放風。
宋鬱玩遊戲,她就跟在旁邊學。
有人給宋鬱遞情書,她就在旁邊虎視眈眈地守著。
宋鬱逗她玩,問她要不要一起看。
溫喬就搖搖頭,說:“這是人家女孩子給你的一片心意,我雖然不喜歡,但是不能偷看。”
宋鬱就笑。
說溫喬年紀小小,道德感倒是挺強的。
一晃這麼多年。
終於在他們高中畢業的那一年,宋鬱來溫家找她,問她報考的哪裏的大學,溫喬說不知道,宋鬱就問她:
“要不要和我一起?”
溫喬聽見自己的心撲通撲通的跳。
就這麼在一起了。
後來溫喬和宋鬱還是沒能一起上大學,但是兩所學校隔得很近,溫喬經常去宋鬱的學校找他,對宋鬱學校比她自己的學校還要熟悉。
宋鬱身邊的每個人都知道宋鬱有一個漂亮溫柔,很黏他很愛他的女朋友。
宋鬱也從來不藏著掖著,大大方方地把她介紹給所有人。
溫喬原來以為,受到所有人祝福的一場戀情,終於要結束長袍,修得正果了。
可半路突然來了個寧霜霜。
宋鬱的心一天一天的偏移。
溫喬一直忍著,一直等著,想著她在宋鬱身邊待了這麼多年,沒想到最後隻等到了一句責任。
實在是太可笑了。
溫喬一邊想這些事情,一邊收拾自己的行李。
等行李收拾好以後,她也就不再沉迷這些過往,關燈,睡覺。
第二天一早,溫喬拖著行李走出溫家,院子裏,沈淑月站在那裏,穿著一身絲綢質地的旗袍睡衣,看著溫喬。
溫喬看了她一眼,眼神掃過去,毫無波瀾,又移開,繼續往前走。
沈淑月忽然輕笑了一聲。
溫喬頓住腳步。
沈淑月說:“溫喬,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都不喜歡我,不管我怎麼討好你,你都始終對我有成見......”
溫喬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
“我對你有成見不是應該的嗎?”
沈淑月沉默地看著她。
這個在外人看來最是溫柔得體,禮貌有修養的溫家大小姐,隻有沈淑月知道她的脾性有多強,有多不肯服軟。
溫喬扯了扯嘴角:“初中畢業那年,爸爸帶著我們一家人去澳洲,在森林裏野餐的時候,你是故意給我指錯路的,對吧?”
沈淑月臉色變了變。
澳洲的原始森林野獸橫行,他們隻能在對遊客開放的野營區就餐,中途溫喬想去衛生間,沈淑月告訴她往右走。
她越走越深,漸漸沒有了人氣。
想往回走的時候,森林裏的路本來就深深淺淺,看不真切,根本不知道哪一條是回去的路。
要不是恰好碰見一個伐木工背著工具經過這裏,用她聽不懂的語言斥責了她幾句,大致意思是她這麼一個小女孩,來這裏幹什麼。
然後把她帶了出去,交給了森林工作人員。
溫振華來認領她的時候,沈淑月在旁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喬喬,我本來是想讓你在右邊那條路等一下,我去左邊看看衛生間在哪裏,沒想到一回頭你就沒見了人影......喬喬,阿姨知道你一向不喜歡阿姨,也不願意聽阿姨的話,但這是在原始森林,你不能拿自己的性命跟阿姨賭氣啊!”
溫振華氣得罵了她一路。
在沈淑月的故事裏,溫喬就是故意不聽沈淑月的話,故意跟她對著幹,所以自己走去右邊的路差點被狗熊吃掉的不聽話小孩。
沈淑月一向最擅長這種四兩撥千斤的手段。
如果不是溫喬那一次命大。
誤入了原始森林,也許最後她連個全屍都找不到。
哪怕過去了這麼多年,偶爾溫喬午夜夢回,都能夢見自己一個人在澳洲的原始森林裏,轉來轉去,找不到出口。
回來之後,她跟溫振華提過一次。
剛提到“沈阿姨故意給我指右邊”,溫振華就會生氣地打斷她:“你就是對你沈阿姨有偏見!她對你那麼好,怎麼可能害你的命?”
所以溫喬就不說了。
溫喬吸了吸鼻子,最後警告了沈淑月一句:
“你想讓溫馨借著溫家攀上高枝,隨便你,你有多高攀多高。但是別再把主意打在我身上,否則,我們就新仇舊恨,一起算。”
說完,溫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溫家,拖著沉重的行李,步伐卻很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