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到府裏已是深夜。

身體已經累極的裴玄此刻卻毫無睡意，他走向書房深處的暗門，取出了一個巨大的木箱。

箱子布滿灰塵，上麵雕刻著精致的鴛鴦戲水。

他緩緩打開，裏麵是一件金絲紋繡的紅嫁衣。

哪怕已經過去了三年多，嫁衣的款式也沒有過時，處處透著心意。

這是他曾經為了娶靈音時，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現在也該徹底和過去告別了。

裴玄點了一盆火，麵無表情的把嫁衣扔了進去，眼睜睜的看著它化為灰燼。

而另一邊回到府中換完衣物的靈音，突然試藥的副作用發作，再加上晚上喝了太多的酒，吐血吐得止不住，弄臟了裴玄給她的袍子。

她流出的血也不再是鮮紅色，而是帶著毒性的黑色。

離最後一次蠱毒發作還有半個月。

最剩下的日子裏，她要更加拚盡全力的償還……

想著想著，靈音難受的昏睡了過去。

但天剛亮她就醒了，趕緊打水把裴玄的袍子洗幹淨，打算再摘些新鮮的花瓣做鮮花餅送去給他當早膳。

院門突然被打開了。

三年來從未踏入過此地的裴玄，今天竟然過來了。

靈音愣在原地，小心翼翼的詢問：“是找我…有事嗎？”

裴玄抬眸看她，忽然發現靈音好像瘦了很多，臉色也蒼白的不正常。

他喉結微動，卻什麼都沒問。

隻是從懷中掏出了禦賜的聖旨和同心結。

靈音低頭，看到聖旨的內容時，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她久久沒動，直到頭頂傳來裴玄的聲音。

“我要娶婉清為妻，和她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而你——”他頓了一下接著說，“到時候收拾好東西離開裴府吧。”

靈音心裏傳來絕望的痛意，原來他已經恨自己恨到，以後再也不想見到自己了嗎？

她顫抖著低下頭默默流淚，終究沒有勇氣抬頭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她隻是違心祝福，沙啞著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好，祝你們舉案齊眉、白頭偕老……永遠幸福。”

靈音的東西很少，她隻收拾出了兩個包袱，把值錢的金銀細軟都分給了院中下人。

而衣物和畫卷，全都扔掉和燒毀了。

她什麼也沒留。

畢竟人死後，這些身外之物也沒了任何意義。

雖然下人們平時對靈音被欺負也不還手的行為感到不理解，但終歸還是心疼無依無靠的她。

這會大家攥著手裏分到的金銀，不忍的開口：“小姐，以後對自己好點吧。”

靈音沒有回答，隻是無力的苦笑。

她沒有以後了。

安頓好院中的事後，她帶著最信任的貼身丫鬟，去了芸姨那裏。

“小翠你記住，等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這個墳的旁邊。”靈音釋然的說道。

她要生生世世守護在芸姨身旁，永遠陪著她。

裴玄成婚的那天，靈音去了藥王穀。

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陽關燦爛、萬裏無雲。

她渾身發抖的往山穀走去，走著走著，血從口鼻處湧出，打濕了衣服。

路過的行人看到這慘烈的一幕，都嚇得不敢靠近她。

一向愛幹淨的她，此時卻懶得伸手去擦血，反正也擦不幹淨了。

“今天把那株毒性最烈的草藥，拿來讓我試驗吧。”

藥王歎了口氣，雙眼微紅，顫抖著手喂靈音喝下了苦澀的藥汁。

眼中的世界變的灰暗，好像有無數股力想要刺破她的身體。

鮮血彙成小小的河流，浸濕了所有的草藥。

今天，她最愛的人新婚燕爾，她奔赴黃泉，得到救贖。

一切都如此美好。

靈音望著那抹陽光，微笑著閉上了眼。

裴玄，以後再也不要遇見了。

……

十裏紅妝鋪滿了大街小巷，百姓們笑著搶地上的喜錢和糖果，朝臣們也紛紛送上節禮祝賀。

看著穿著紅嫁衣、美豔動人的婉清，裴玄的思緒卻始終恍惚著。

不知為何，他今天總是會想起那天早上靈音聽到他要成親時，露出的絕望眼神。

糾纏了這麼多年，他突然發現，愛與恨的邊界，好像早就模糊了。

不是說要祝他永遠幸福嗎？

為什麼他大喜的日子，她卻遲遲不肯現身？

“阿玄哥哥，你今天怎麼總是心不在焉呀。”婉清親昵的挽著他的手臂撒嬌。

“我…沒事。”裴玄僵硬的笑著。

隨著皇帝到場，也到了拜堂最關鍵的地方。

正當喜婆高聲喊著“夫妻對拜——”時，門外突然闖進了一個人。

裴玄的臉色蒼白，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靈音的貼身丫鬟小翠哭著衝進來，她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不顧一切的朝著裴玄哭喊：

“王爺，靈音小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