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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酒驚霜烈酒驚霜
顧返予

第18章

微燭輝

枯井無水,井下空間很大,足夠容納六人並立。

周春白在光滑的井壁上摸尋片刻,按動一塊,右手側的井壁打開一扇石門。

她掃了一眼:“走。”

她賭的便是井下有密道。否則,青石壓井,沒有其他道路送吃食,這嬰孩吃什麼長大?

幸而她賭對了。

四人依次鑽入密道,在嬰屍蟲湧入之前,將石門重重關上。

蟲子窸窸窣窣爬行的聲音被隔絕在外,密道幽深,唯有幾人的呼吸聲與水滴回聲,靜得有些可怕。

周春白吹開最後一根火折子,照亮前方的路,道:“跟著我。”

密道潮濕狹窄,孟午霽腿病複發,疼得厲害,卻被蘇羅星連拖帶拽往前跑。

他氣喘籲籲:“各位,要不歇一會兒,反正,反正蟲子都被擋在後邊了。”

蘇羅星道:“我們走的密道是人家的,你怎知那些蟲子不會從出口處鑽進來,若是和他們在密道碰上,死路一條!”

前方,周春白忽然抬手握拳,示意止步。這是西北軍中慣用的暗語。淩知光輕微一笑。

她快速吹滅火折子,屏息諦聽。

黏膩的爬行聲順著石壁傳入耳中,不知是誰的心跳如擂鼓,黑暗的環境中,情緒隨著感官被無限放大。

“右前側有水聲,應該是地下河,先送孟長史離開。”她的聲音很低,幾乎是用氣息吐出字句。

淩知光俯首聽她說話,隨即向蘇羅星比了個手勢。蘇羅星於暗處點頭,捂住孟午霽的嘴,將他拖向右側。

周春白從腰間抽出匕首,利刃出鞘的細細響聲仿佛驚動了左前側的東西,她能聽出來,那東西爬行得越來越快。

她弓著腰背,緊繃軀體,隨時準備死戰。

淩知光輕笑,低聲問:“會為我舍生忘死麼?”

周春白隻瞥望他一瞬,回道:“我為缶縣。”

為缶縣,為溫扶玉,為寶兒,為萬萬千的百姓。而淩知光,隻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粟,是她一瞥下的塵埃。

真是叫人……不甘心。

淩知光上前半步,攔在她身前,道:“先走。”

周春白:“督主可以處理幹淨?”

他緩聲道:“死了,不正合你意?”

周春白並不理會他故意嗆人的回答,撂下一句“自己小心”便轉身走了。

身邊最後一縷人息消失,淩知光感知不到任何溫熱,自己的心臟仿佛也逐漸平息了跳動。

每每陷入黑暗與寂靜,他便好像回到了幼時那個蛇蟲橫行的地牢。

——

那個地方,隻有一扇窗,唯在早晨短短半刻鐘裏,才會有陽光照進來。

大巫師仿佛與那陰暗潮濕的地牢融為一體,雙目渾濁,華麗的袍服遮不住腐朽的死氣。

幼年的淩知光就躺在草席上,任由巫師們剖開他的胸膛,小心翼翼將幼蟲種進他的身軀。

草藥熏灼得叫人氣悶暈眩,整個地牢猶如蒸籠。

小淩知光便昏昏沉沉睡而複醒,在迷迷中夢見草原下如寶石般流淌的河水,以及一望無際的肥沃的草場,還有羊羔。

他夢見自己在蒼天下奔跑,跑著跑著,就跑到了天與地的交界處。

他鑽進雲霧中,就化為了雲霧。

等夢醒了,他沉默著乖乖穿好衣衫,忍著蠱蟲啃噬臟腑的痛楚,從草席上爬起來,自己在夜色中緩慢走回家。

說是家,不如說是另一個牢籠。

他的母親身份卑微,並不能與可汗的其他夫人姬妾一樣住在王庭。她為草原最尊貴的男人生下了子嗣,卻仍舊隻能住在羊圈邊,枕靠著家裏唯一一件、已經破舊不堪的羊皮襖子入睡。

淩知光回家時,她沒有睜眼。

若是以前,淩知光並不會去打擾母親,隻是這一次種蠱,實在太痛了,痛到讓他感覺五臟六腑都要被蟲子啃噬幹淨。

他跪在母親身邊,小心翼翼地去牽母親的手,輕聲說:“阿姆,我好痛。”

母親不耐煩地翻過身去,背對著他道:“種蠱都要痛的!又不會死!”

會死的。淩知光被選為蠱童後,親眼目睹和他同一批進入地牢種蠱的孩童,一個接一個死在他麵前。

他們母子的日子很難熬,不僅缺衣少食,還要承受王庭內夫人們的欺辱戲弄。但自從淩知光去種蠱後,在大巫師的照顧下,起碼母親和他可以吃飽飯了。

因此,淩知光才可以忍受疼痛與對死亡的恐懼這麼久。

他上前輕輕抱住母親的脊背,低聲哀求:“阿姆,我不想種蠱了。我為你找吃的,不要送我去種蠱好不好?”

母親驟然暴怒,翻身將他甩下,連連掌摑,直到他沉默著蜷縮身軀顫抖。

她罵道:“賤種!滾出去!”

外麵忽然閃起火光,有人高聲叫著:“世子打了狼回來!世子回來了!”

母親望著門外的一簇簇火光,猛然俯首看他,麵色扭曲如惡鬼。拳腳巴掌暴雨般落在淩知光身上。她一邊踹著他,一邊罵道:“你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不去死!啊啊啊啊啊——”

母親瘋癲暴怒地哭著,嚎著,指甲將他的手臂抓出深深的血痕。

他好像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一隻死去的羊。

從他記事起,母親便這樣討厭他,尤其當赫雲縛羽又被部族讚賀時,她便更恨他。

她恨他天生羸弱,手不能挽弓,也恨他木訥膽怯,整日與羊羔為伴。

她打他,用熱水燙他,逼他自己走到冰河裏。

她好像真的想要他死,可是在虐待完他後,又會抱住他哭,對他說:“對不起,是阿姆錯了,阿姆隻有你……”

淩知光便在這樣的淩虐與愛中循環反複。

他仿佛一直在無盡的黑暗裏踽踽獨行,永遠走不到盡頭。

——

那爬行的東西越來越近了。

淩知光割開指尖,血液滴落的瞬間,爬行聲停止了。整個密道中似乎都彌漫著濃鬱的血腥氣,叫那些東西畏懼。

兩邊靜默對峙了許久,終於,那些蟲子緩緩退下了。

它們並不害怕淩知光,但害怕他用軀體喂養的那東西。

淩知光收回匕首,抹去指尖的血漬,轉身朝著周春白他們離開的方向走去。

繞過一個彎道,前方忽然出現一道亮光。

淩知光腳步微頓。

微弱的火光將人影映在石壁上,輕輕跳動。

周春白舉著火折子,身後是捶腿的孟午霽以及抱劍的蘇羅星。

蘇羅星見他出現,連忙上前,問:“督……都沒事吧?”

淩知光問:“不是走了麼?”

孟午霽道:“要等你的嘛,小兄弟。”

周春白說:“如果解決了,便快些離開。”

淩知光看向她手裏的火折子,問:“方才吹滅的不是最後一根火折子?”

“隻是我身上的最後一根。”周春白看向孟午霽。

孟午霽笑著又摸出一根。

火光於是多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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