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謝經理，好久不見

一年一變的城市麵貌是當下這個時代的特征，人們湧進這座兩江交彙的偉大城市，在此拚博與紮根，城市的上空風起雲湧，無數個白晝與黑夜交替生輝，所有的人們，都想在這個最好的時代裏，成為更好的自己。

蘇樾站在落地窗前，遙望城市遠景，窗外下著雨，從36層俯瞰出去，整個城市的地麵布滿了五顏六色的傘，像小小的魚，緩慢地遊走著。

她早已不再是五年前被伊士地產除名的職場菜鳥，如今，她在江城TOP5的房地產公司峰東地產任職，從項目策劃經理開始，已經一路拚殺至營銷總監，手下統管著策劃部、銷管部，渠道部、各項目營銷組兩百多號人手。

此時，她手上拿著一張員工應聘表，眼睛卻望著落地窗外的城市遠景，若有所思。

應聘表上的名字是：謝智磊。

蘇樾當然記得這個名字，擁有這個名字的人重挫了曾經年少單純的她，讓她現在，成為了另一個人。

五年前那段她想遺忘的記憶像放電影一樣浮現在腦際。

——

那時，她還是一個追星少女，畢業後剛進入社會，她以為所有的同事都會像她的同學們那麼可愛有趣。

她進入了她的第一家房地產公司，參加的第一次樓盤活動裏，就見證了生死。那個死去的人，是她的愛豆，她精神的支柱，是人間最美好的一部分。

“蘇樾，你過來一下。”

蘇樾還沉浸在江依元去世的悲傷中，反應略微有些遲鈍。好半天才從電腦麵前抬起頭，茫然張望。

旁邊工位的同事一邊敲著鍵盤，一邊說：“謝經理叫你呢，快去吧。”

“哦哦，謝謝。”

蘇樾站起來，向策劃經理謝智磊的格子間走過去。

她們策劃部和成本部在一個大的開敞型辦公室裏辦公，其中部門經理的辦公桌是在大辦公室最後方，周圍放了一些綠植，算是與別的員工保持了一個相對獨立的辦公空間。

蘇樾局促地坐在策劃經理謝智磊的辦公桌前，茫然地望著他。

謝智磊在鍵盤上敲下了最後一個字符，這才轉過臉看著蘇樾：“活動的評估方案提交了嗎？”

“哦哦，已經提交了，就在剛才。”蘇樾點了點頭。

謝智磊笑了笑，突然歎了口氣：“江依元去世，對你的打擊很大吧？”

“什麼？”蘇樾愣了一下。

“那個明星啊，我們的代言人。”謝智磊輕笑：“我知道你是他的粉絲。”

蘇樾內心升騰起一股不安，謝智磊跟她聊江依元，而且是在工作時間裏，這讓她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

“雖然，你是江依元的粉絲，但是，你在工作中不應當以粉絲自居，你要記住，你首先是一個職場人，要有職業操守。工作時間之外，你才是粉絲。”謝智磊盯著蘇樾的眼睛。

“不，我沒有……”蘇樾急忙搖頭。

“一會兒風控部就會來找你了解活動當天的情況。”謝智磊右手把玩著手上的簽字筆，讓筆在他的五根手指間穿來穿去：“這一次的活動效果非常糟糕，不僅死了個江依元，更重要的，是讓我們項目的口碑下降，負麵評價很多。公司也在追責。”

蘇樾愣住了。

江依元死了，那是一條生命啊，怎麼也比樓盤的聲譽更重要吧？！但在謝智磊的眼中，一條生命的逝去，遠不如樓盤的銷售重要。

“營銷總監也很生氣，我們策劃部認為，你作為活動主要負責人，需要對結果負全責。”

“什麼！我？”

蘇樾的心往下沉，像墜入了黑暗的深淵。

原來如此，公司追責，整個營銷部就把她扔了出去，她是新人，試用期未滿，對內，斬殺她可以給老板與公司一個交待，對外，也可以將所有的責任推給她。

“可是我剛來，這個活動在我入職之前早就確定了，我也隻是一個參與者。”蘇樾虛弱地辯解著：“我隻是在執行。”

“我們有會議記錄，在會議上，整個活動都授權給了你，你是主要負責人。”謝智磊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我記得你當時還很開心地接了下來，因為你是江依元的粉絲嘛。”

“什麼會議，我、我怎麼不知道，我沒有參加過啊……”蘇樾的手用力摳著西裝的衣角，強忍著不讓眼淚滴下來。

“小蘇，我看你是追星追得神智不清了吧。自己經手的事，一定要承認。”謝智磊的聲音淡淡的，十足的威脅的意味。

蘇樾扭頭四望，整個大辦公室所有人都能聽見她和謝經理的對話，但所有的都裝做沒聽見，偶爾有那麼一兩個人轉頭掃向她，也很快收回，那眼神也是冷漠得像冰，沒有誰站出來為她說一句公道話。

他們把她拋棄了。

她全心全意真誠對待的同事們，她眼中的哥哥姐姐們，有些人的年紀足可以讓她稱呼大叔或是阿姨的，他們統統拋棄了她，把她當做一條臭魚，狠狠地丟到門外，避之不及。

事情就這麼定了，OA流程上一份之前從來沒有的會議紀要冒了出來，很明顯那是後來補的流程，最可笑的是，說她是主負責人，但流程卻並沒有經過她，隻是由內業提交給謝智磊，謝智磊簽批後又歸檔到內業手裏。

會議紀要的附件證實蘇樾是活動的最終責任人，所有的事情都是蘇樾逞能強行大包大攬的結果，而成因，是蘇樾作為一個追星族，為了追星罔顧公司利益，致使活動出現了巨大的失誤，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她被開除了。

她入職不到一個月，拚死拚活工作二十多天，最後離職的時候財務部一分錢工資都沒有發給她，理由是，她損害了公司的聲譽，公司沒找到賠款都算好的了。

在同事的指指點點中，在公司保安嚴厲的監督下，她收拾了自己辦公桌上少得可憐的東西，裝了一個小小的紙盒，回到了家。

那之後，她在家休整了兩個月。這兩個月中，所有的地產公司對她關上了門，但她沒有放棄。她決定要重新進入房地產營銷圈，她一定要成為比謝智磊職位更高的人，地產圈對她關上的門，既然敲門敲不開，那麼，她就一腳踢開。

——

門口響起了敲門聲，打斷了蘇樾的回憶。

一個高瘦男子微彎著腰站在門口，滿臉堆笑，禿頭，臉圓得像顆土豆，戴著金絲眼鏡，正是曾任伊士地產策劃部經理的謝智磊。

“進來吧。”蘇樾微微點了點頭。

男子點頭哈腰地進入辦公室，走到半路，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謝經理，好久不見。”蘇樾淡淡地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示意謝智磊坐下。

謝智磊的光頭上瞬間冒出了虛汗，這可真是冤家路窄。

“小蘇！蘇、蘇總……原來蘇總是你。”謝智磊局促地坐下來，抬頭看著蘇樾。

麵前的蘇樾，跟五年前已經完全不同。低頭沉默著翻看簡曆的蘇樾，身上有一種強大的氣場。

謝智磊明白，這樣的氣場來源於工作經驗的積累，也緣於人生閱曆的增加，更來源於，長時間身居高管職位之後，那種自帶的從容淡定。

“說說你工作中的長項和短板吧。”蘇樾頭也沒抬，語氣淡淡的。她就像麵對一個陌生人。

“蘇總，原來您在這個公司啊，我離開伊士公司後去了外地，最近才回來，所以對圈子裏的人員流動情況都不太了解。”謝智磊低著頭，聲音很謙卑地補了一句：“您離開公司後，我也實在不想呆在那種黑白不分的公司，所以我也離職了。”

蘇樾抬頭，微微一笑：“是麼，你去了外地幾年……外地的房產市場可跟我們江城不一樣，也就是說，你同本地的房地產市場脫鉤好幾年了，對吧？”

“不不不，我還是了解本地市場的。”謝智磊漲紅了臉，急忙解釋著。

“唔……”

蘇樾十指交叉，微笑著審視謝智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