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離職宴

這天晚上，蘇樾如約前來赴宴，大大的包房裏坐滿了房緣顧問公司營業四組的老友們，她和大家熱情地打了招呼，又衝過去熱烈地擁抱了曹青，這才向著葉騫走過來。

“嗨，葉總，怎麼了，反應有點遲鈍啊。”

看著緩緩走過來的蘇樾，葉騫暫時從煩惱中抽離出來：“不錯，今天很準時，值得表揚。”

“今晚營銷部本來有個會，我推到了明天晚上。青姐過生日，怎麼也得抽空過來。”蘇樾坐在了他旁邊，突然壓低了聲音：“對了，葉總，你在電話裏說青姐要離職，為什麼？”

“這……到時候你還是親自問她吧。”

“人到齊了，大家快坐上來。”曹青坐在桌邊對他們招手，大家陸續坐了過去，蘇樾隻能先放下心中的疑惑，和葉騫一同起身，走過去坐下。

可以坐12個人的圓木桌正中央放了滿滿的好大一盤海鮮拚盤，中間是個頭碩大的龍蝦，圍著龍蝦一圈的是琵琶蝦和竹節蝦，外圍則是梭子蟹和青蟹、再就是芒果螺、生蠔、扇貝、青口貝等各種貝類，汁水豐厚，色澤紅豔飽滿撩人，讓人食指大動。曹青端著白葡萄酒站起來，笑嘻嘻地給大家的高腳玻璃杯裏添上了酒：“說好了，今天我請客，你們想吃什麼可以再加菜，酒是必須喝的，今晚不醉不歸。”

“青姐是80大壽嗎？”底下不知道誰在起哄，大家又是一團哄笑。

“行，姐今天就是80，你得給我喝滿80杯酒，算是給我的祝福。”曹青跟著哈哈大笑。

葉騫眼角彌漫著笑紋，這幫為他衝鋒陷陣在第一線的夥伴們，的確給了他最大的慰藉，和他們在一起時，他覺得發自內心的快樂。他看著坐在曹青旁邊、正和大家有說有笑的蘇樾，很明顯蘇樾是直接下了班過來的，身上還穿著職業裝，裏麵則配了一件白色的真絲襯衫，簡潔又大氣。這個女孩子從他幾年前第一眼見到起，他就覺得她非常會穿衣服，哪怕幾十塊錢的裙子都能讓她穿出不俗的氣質來。

這個女孩子，很優秀……葉騫不禁發出這樣的感慨。

而當年，前妻傅佳也是非常優秀的女人，現在更是如此。他歎了一口氣，伸手拿起了麵前的窄口玻璃杯，將白葡萄酒一飲而盡。

曹青眼尖，高喊道：“營業四組的兄弟們，看到沒有，葉老大口渴了，你們怎麼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沒看到老大一個人在喝悶酒嗎？”

一幫年輕人聽到這話可不得了，個個端著酒如狼似虎地就衝過去，將葉騫圍了個密不透風。

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葉騫身上，蘇樾拉了拉曹青的衣袖，讓她坐下來，這才附在她耳邊問：“青姐，聽說你要離職，是不是真的？”

曹青欲言又止，臉上瞬間閃過一絲少女般的緋紅，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見曹青遲遲不開口解釋，蘇樾一驚：“青姐，你該不是得了什麼重病，要回家養病吧？”

“瞎說什麼！”曹青一巴掌拍向蘇樾的肩，哼了一聲：“不是你想的那樣。隻是我沒用而已。”

這下蘇樾徹底糊塗了。

曹青突然站起來，拍了拍桌子，叉著腰大叫說：“好啦，都給我回來，姐現在要宣布一件事。”

曹青的聲音很大，很有震懾力，大家又像退潮的水一樣奔回了各自的座位，齊齊抬頭，眼也不眨地望著曹青。

“一幫混蛋，無法無天了。都不知道誰在給他們工資。”葉騫被灌了七、八杯酒，低聲念叨著。

“咳咳，是這樣。我要離職啦……別鬧，是真的。”

說出離職的話之後，曹青更加成為眾人的焦點，她搔了搔頭：“MD，很難啟齒。我戀愛啦，不出意外要跟他結婚。他在北京，我必須去他身邊，所以就……哎呀，不說了，總之我很沒用，對不起大家，就先幹了這杯吧。”

曹青將手中的白葡萄酒一飲而盡。

隻要跟曹青接觸過一段時間的人都知道，她性格豪爽，男人們把她當兄弟，女人們把她當姐姐。工作上更是強悍，在房緣顧問公司裏，她是公司排名第一的拚命一姐，所有難啃的骨頭交給她，她總能不顧一切把難關攻克下來。

曹青在房緣公司帶出了很多優秀的新人，其中也包括蘇樾。她在工作上投入的時間和心思太多，不知不覺竟然過了35歲。她不是不想戀愛結婚，而是實在沒遇到合適的人，更重要的是，她根本沒多餘的時間。

當下社會對大齡女青年的惡意曹青不是不知道，但她內心強悍，根本就不在乎。有一次，她好幾個早已結婚生子的大學同學打趣她，讓她快點脫單，她用天海佑希的話回擊了大家：不要成為別人的複製品，不要被他人影響，不要束縛自己，不要局限在一個角落裏。因為世界並不是一個價值觀，生活的方式不是隻有一種。路是非常寬廣的。

很多人都以為她會一直單身下去，不會再結婚，直到半年前她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愛情這個東西，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青姐，我們舍不得你啊……”

“為什麼不讓你男友來江城？”

“青姐，人設不對啊，你不是獨身主義者嗎？”

“青姐要當北漂啦……”

“青姐，你要走了，我們是又高興又難過……”

“青姐，快跟我們說說你是怎麼認識姐夫的呀？我們也取取經。”

一幫人圍著曹青，話沒停，酒也沒停。曹青本就是個爽快人，見大家七嘴八舌地起哄著，就半推半就地講了講脫單經過。

曹青在某天夜裏加了班後開車回家，在濱江路時接到工作電話，對方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營銷總監，事情有點急，對方馬上要幾個數據，曹青得打開筆記本電腦查看。她的刹車踩得有點急，沒料到後車跟太近就追了尾。

追尾的車主就是現在曹青的男朋友，他是北京著名三甲醫院的一名心理醫生，到江城出差參加一個醫學研討會，打算用掉年假，順便把江城周邊的景點都玩一遍。晚上跟江城本地的朋友喝完茶後，他正開著租來的車回酒店，江對岸錯落璀璨的夜景實在是太美，讓來自平原城市的他大為驚豔，開車難免沒那麼專注，一不小心就追了尾。

所謂的天降奇緣就是這樣的吧，兩個來自不同圈層的人因為一場車禍有了交集。接下來，追尾事件導致一係列化學反應，比如雙方互相留了微信，比如曹青成為義務導遊，帶著心理醫生在江城周邊遊玩了一圈，比如心理醫生回到北京後又三番四次回到江城……沒多久，兩人就正式確定了戀愛關係，並打算在北京結婚。

“好羨慕啊，我也要像青姐這樣！”

“呀呀呀，我們要看姐夫！下次聚會必須得帶上姐夫！”

“青姐是最棒的！”

“哈哈哈，這是電視劇裏才有的情節吧……”

大家更加興奮，有幾個家夥竟然抓了曹青的手機，想翻找心理醫生的照片。曹青笑著搶過來，看見蘇樾眼巴巴望著她，臉上神色很是向往：“青姐，我什麼時候才能遇到真命天子呢？”

曹青拍了拍她的臉，悄悄在她耳邊說：“也許真命天子就在你身邊，隻是你沒有看到。”看著蘇樾一臉迷茫，曹青還想說什麼，卻被好幾個勸酒的同事抓了過去，一杯接一杯喝起來。

葉騫將她們的對話都看在眼裏，他抬眼默默地看著蘇樾，原本有些枯黯的心微微地動了動。

曹青仗著自己酒量好，見酒就幹，不多一會兒，兩瓶白葡萄酒就見了底。曹青招手又叫了兩瓶。“你們慢點喝，這樣很容易醉的。”蘇樾站起來，製止了這一波凶猛的敬酒潮：“青姐酒量雖好，也禁不住這樣折騰，大家都溫柔點吧。”

“這就對了，先吃菜，等曹青緩一下。”葉騫傾身給曹青夾了一隻蟹腿，又悠然地坐下來。

曹青呆了一呆，眼睛驀地有點紅：“老大，我對不起你，在你現在這麼需要人手的時候卻跑了……”“瞎說什麼！”葉騫打斷曹青的話，輕輕對她舉起了杯：“去北京後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麼委屈就跟我們說，別忘了娘家人。”

曹青嘴角咧了幾下，想說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拿起酒瓶將手中的杯子添滿，舉著酒杯走到葉騫身邊，彎腰碰了碰葉騫的酒杯，將酒一飲而盡。

“老大，我想擁抱你一下。”曹青可憐巴巴地望著葉騫。

葉騫也不推辭，站起來張開雙臂，曹青撲到了葉騫懷裏，葉騫像拍小孩一樣，輕輕地在曹青的背上拍著。

不知是誰，用手機放了汪峰的《北京北京》，諾大的包房裏回蕩著高亢孤寂的歌聲：……我在這裏歡笑我在這裏哭泣，我在這裏活著也在這兒死去，我在這裏祈禱我在這裏迷惘，我在這裏尋找在這裏失去。北京北京……

驀地，曹青抿了抿唇，大聲哭了出來。

她這一哭，就像開了閘的洪水，又像是傳染病，大家都跟著她又哭又唱，互相擁抱在一起。等蘇樾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和曹青抱在了一起，曹青在她懷裏痛哭著。

最後的場麵簡直有點像群魔亂舞，哭的哭，吐的吐，唱歌的唱歌，喝悶酒的喝悶酒，抱頭傾訴心事的抱頭傾訴心事，場麵一度失控。

蘇樾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包房的。等她漸漸有些清醒過來時，發現窗外是一閃而過的城市街燈，她坐在車裏，空調的溫度有點冷，身上還被係上了安全帶。

她的頭靠在一個人的肩上。

她猛地直起身來，聽到身旁傳來關切的聲音：“你醒了？”

蘇樾身體一下子放鬆下來，那是葉騫的聲音。看來他是叫了代駕，在送她回家。

葉騫遞給她一瓶礦泉水，臉上帶著笑意：“你比我預計的要醒得快，看你睡得那麼沉，我不忍心叫醒你，隻好把肩膀借給你。”說罷，他又去主動幫她擰開了瓶蓋。

那一絲尷尬就被葉騫這樣無聲無息地化解了。

蘇樾覺得腦子疼得厲害，胸口的惡心感驅之不去，她接過水喝了好幾大口，想把惡心感壓下去。

“我很少喝酒，今天實在過量了，太失態了。”她伸出食指，苦笑著按了按太陽穴：“今天大家都喝高了，百年一遇……”

“對了，青姐怎麼樣了？”

“我叫了專車送她回家，別的人也都安全回去了。我看你在包房睡著了，就讓你多睡了一會兒。”

“葉總真貼心……哎，我好舍不得青姐呀，她去北京找到工作沒？嘔……”

蘇樾捂著嘴作勢要吐，葉騫急忙叫司機停了車，靠邊後，蘇樾打開車門衝到路邊，彎下腰一陣猛吐，這一下氣勢洶湧，淚水鼻涕爭先恐後地湧出來。

蘇樾難受得要命。葉騫扶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等她稍微緩和點，又從車上取出紙巾，遞給她擦嘴。

“謝謝葉總。真不好意思，讓你見到我這麼狼狽的一麵。”

蘇樾吐出一口長氣，用紙巾擦幹不由自主流出來的眼淚，又喝了葉騫遞過來的水漱口。

“沒事，我又不是外人。”葉騫輕聲說。

“還是葉總酒量好，你被他們圍著敬了那麼多酒，卻一點沒事，到底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厲害呀！”

葉騫笑了：“你們都醉了，所以，我不敢醉。”

“當老大不容易啊。”

“當男人也不容易啊。”

蘇樾聽到葉騫的這句話，微微愣了一下。

這個瞬間，空氣在兩人間流動，有些微妙。但很快，葉騫收起拍了拍她後背的手，轉身往停車的方向走去。替蘇樾打開了後排座的車門，葉騫回頭看向仍在電線杆下站著的背影，嗓音溫柔：“上車吧，讓司機師傅先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