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氣氛肅殺。
漢武帝麵色陰沉,盯著案上的那封密信良久不語,整個人仿佛凝固在龍榻之上,連隨侍的中使都屏息不敢動彈。
“江充......”
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低沉,卻透著令人膽寒的憤怒。
“竟敢自議廢儲之策!”
他拈起信件一角,用力一抖,紙張啪地展開,落下一縷餘燼焦痕,像極了風中殘命。
就在昨日,他還信任江充,委以禦史重任;而今,僅憑這一封密信,太子與東宮就仿佛從深淵中探出了頭。
漢武帝雖疑心重,卻最忌臣下越位攬權。江充這封信,正中逆鱗。
“傳召廷尉、禦史台、司隸校尉,即刻覲見。”
與此同時,東宮內。
楊洪靜坐廊下,耳聽風過竹林,神色如常,手中翻閱著舊卷。
劉據則來回踱步,幾度欲言又止,最終忍不住道:“楊先生,那封密信......當真奏效?”
楊洪輕輕一笑:“殿下莫急,證據隻是種子,能否成林,要看誰去‘播種’。”
“而這顆種子,如今已落在陛下案前。”
“江充此人,最大弱點不在野心,而在太貪。”
“他收口供、藏偽證、留書信,全是為了保命、敲詐、布局......但越貪,就越容易露破綻。”
“這一封信,不是給陛下寫的,是寫給他心中的‘退路’。”
“而我做的,隻是讓這封信,提前出現在該出現的地方。”
劉據靜默良久,緩緩吐出一口氣。
“若不是親眼所見,孤真不信這世上竟有人能將人心算計到這般地步。”
楊洪看向他,語氣平靜:“殿下,這是權力的戰場。若不狠一寸,敵就進一尺。”
“而我們,已經沒有退路。”
當日晚間,廷尉府燈火通明。
江充被緊急召至殿前,麵帶困惑,卻未露懼色。他自信多年打理人脈,再大的事,也能憑言辭擺平。
“陛下召我......可是北城火案之事?”
武帝未語,隻是將信件推到他麵前。
江充低頭看了一眼,臉色瞬間蒼白。
他下意識想辯駁,但字跡熟悉、文風對仗、暗語句式,全是他慣用筆調。
“臣......臣冤枉!”他撲通一聲跪地,額頭貼地,“此信非臣親筆!必是有人仿造——誣陷臣下!”
“誣陷?”
武帝聲音微啞,卻如驚雷。
“你所辦舊案三十七起,每案皆有副本藏於私閣,昨夜又為何突發火情?為何偏偏燒毀的是密架,而非地層?”
“你說這封信是偽造,那本朝禦史為何要藏證據?為何不報奏?為何需‘信中謀廢太子’?”
江充冷汗如雨,連連磕頭:“臣......臣一心忠於陛下......此事......必有人嫁禍!”
“住口!”
武帝厲聲一喝,拍案而起。
“再忠誠的狗,若咬錯主子,也是要打死的!”
“來人!”
“將江充交廷尉,嚴加拷問,三日內查清一切!”
“另,召太子入殿。”
東宮中,楊洪接到召見傳旨,神色一震,立即扶劉據整衣。
劉據神情肅然,一步步邁出東宮正門。
這一刻,他不是孤獨的儲君,而是即將在皇帝麵前翻身的賭徒。
紫宸殿內,風聲微動。
漢武帝倚坐榻上,眉目疲憊,但眼神冷冽依舊。
劉據躬身行禮:“兒臣叩見父皇。”
良久,武帝才淡淡道:“抬起頭來。”
劉據照令而行,神色坦然。
“朕問你,夏方案,你是否知情?”
劉據沉聲答道:“不知。”
“若真有巫蠱,你當如何自處?”
劉據眼中寒光一閃:“甘領廷杖,不辭其咎。”
武帝一愣,隨即笑了。
“你終於不再唯唯諾諾了。”
“楊洪......是你的人?”
“是。”
“你可知,他設局燒閣、放信、陷害江充?”
劉據語氣堅定:“皆知,亦皆允。”
武帝笑意更深,眼神卻越發晦暗難測。
“那你知不知道,他這一番操作,幾可反坐你罪?”
劉據直視龍顏,緩緩應道:
“兒臣願擔。”
“隻要能護太子之位,保大漢之統。”
“再大的罪——兒臣擔得起。”
殿內寂靜,隻有風吹燈影微晃。
漢武帝盯著他,良久,緩緩靠回椅中。
“你母皇後,臨終前常說,你太仁。”
“如今看來,也許是她錯了。”
“下去吧。”
“朕,需再想一想。”
當夜,江充於廷尉府供出三宗偽案,七項假證,指認兩名同僚及一名內侍勾結。
“巫蠱之禍”,驟然風向大轉。
朝中官員紛紛噤聲,諸王震動,太子風評逆轉。
楊洪卻知道,這才隻是序幕。
“江充認罪,是為了自保,不會輕易伏法。”
“真正的雷,還藏在他身後那道影子。”
劉據問:“你是說......還有人?”
楊洪點頭:
“這場禍,不止江充。幕後之人,尚未現身。”
“現在不過是破局第一層。”
“下一步,要從‘宮中傳信’入手——查出那封匿名密報的源頭。”
劉據握拳:“是誰,藏在影子中送出的信?”
楊洪冷冷道:“是我們最不該信的人——”
“宮裏的人。”
夜已深,楊洪獨自站在東宮後殿廊下,凝視著遠處皇城的剪影。
簷角風鈴輕晃,發出若有若無的聲響。
他眼中沒有喜色,反倒愈加冷峻。
“江充不過是棋子。”
“真正能把密信送到廷尉府、讓禦史台迅速響應的,絕不隻是一個小小中丞。”
他緩緩撚起袖中一封新傳回的密函——這是他們在查信件來源時,偶然發現的一段記錄。
其中提到,送信之人自稱“中宮舊吏”,進出宮內卻無明確身份備案。
“中宮舊吏......”楊洪低聲重複,眼神忽然變得犀利。
劉據走到他身後:“是皇後身邊的人?”
楊洪輕輕搖頭:“不止。”
“若我猜得不錯,這人恐與昔日‘衛皇後案’有關......而那起舊案,如今恐怕有人要翻出來當刀使。”
“這場仗,我們 隻贏了一小步。”
“但真正的敵人,剛剛亮出指尖。”
劉據神情沉重,低聲道:“我們接下來該做什麼?”
楊洪緩緩吐出一句話:
“進宮——查信、查人、查線。”
“從宮牆內,揭出真正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