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長安都城當縣令的人,又豈是好相與的。
盧顯節出身幽州盧氏,雖說隻是旁係,卻也不能辱沒了自家名聲。
平日裏如履薄冰,那是因為天子腳下藏龍臥虎,低調謹慎才能權衡各方明哲保身。
可今日被一個捉刀武夫當眾抽臉,要是再不硬氣,幽州盧氏都得將自己從族譜上革除!
長安縣衙的差役們也是被懵了一臉。
那個巴掌真是又快又狠,根本沒給他們保護縣令大人的時間。
這時候縣令大人都跳腳了,衙役們頓時獰笑著圍向魏鬥煥。
金吾衛又怎麼著?
除了那些郎將、校尉、長史、參軍之外,這幫當差巡街的,哪個不是臭外地來都城上番的泥腿子?
他們則不然,都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
長安城裏魚龍混雜,能在長安縣衙當差的人,個個都是手眼機敏,又能下得去狠手的人。
此時,金吾衛們卻不敢像剛才揍崔家家奴那般,與差役們動手。
家奴終歸是家奴。
身份低人一等。
這些衙役則是在籍的良民,除非自家大人下令,否則沒人願意冒險動手。
“等你進了縣衙大牢,本公子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此刻,崔謹書也再次抖擻威風。
“從你打本公子臉的時候,你那雙手就不屬於你了!”
尖嘴猴腮的文士這時也上前湊熱鬧。
“崔公子放心,在下一定替崔公子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斷!”
崔家的家奴們又都聚攏到崔謹書身邊,你一言我一語給崔謹書出主意。
“小的替公子打斷他的腿。”
“小人給公子養的狗可凶了,那牙得有這——麼長!”
“小人以前閹過豬,等會就替公子把那小子給割了......”
盧縣令則一手撫著挨抽的那張臉,陰狠地看著魏鬥煥。
不識抬舉的小子。
大牢裏的手段,可比他們說的這些酷戾的多!
本官正好借你的命,和侍郎大人換些好處。
“縣令大人好大的威風。”
魏鬥煥此時不怒反笑,臉上顯露出幾分桀驁,迎著那些差役踏前一步,反而把那些金吾衛們護在身後。
他手腕一動,已然將腰間橫刀抽了出來。
便在這時,一騎快馬直衝過來。
“誰敢動手!”
盧顯節眼睛毒,隻打眼一看,便認出此人是留守都城的千牛衛長史。
來人卻並不理會盧顯節與崔謹書,一跳下馬,便對著魏鬥煥參拜。
“右千牛衛備身府長史裴孝義,見過郎將大人!”
魏鬥煥皺了皺眉。
來到長安後,他一直沒去過備身府。
畢竟左千牛衛將軍正領著諸郎將、千牛、備身侍衛皇帝北狩。
“裴長史——”
盧顯節顧不得其它,語氣震驚地問道。
“你叫他什麼?”
裴長史卻不理會他,隻衝著魏鬥煥保持行禮姿態。
“你不必多禮。”
魏鬥煥其實並不想被人攪局,不過事已至此,也不好苛責這位素未謀麵的右千牛衛長史。
“我現在是金吾衛翊府巡街使,不是右千牛衛郎將。”
完了!
盧顯節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自然也聽說過大虎山一戰的傳聞。
隻是,傳聞中隻提了陛下慧眼識珠,於行伍間擢拔了一個幸運的家夥入千牛衛。
可沒說那家夥被陛下直接提拔成為千牛衛郎將的事!
“陛下並未下旨革除郎將大人的千牛衛身份。”
裴長史禮畢,恭敬地回了一句,又看了看旁邊的盧顯節等人。
“兩位將軍都傳了話回來,要我等留守之人照拂郎將大人。”
“畢竟大人初到長安。”
他口中的兩位將軍,自然是右千牛衛的兩位將軍。
千牛衛中,除了領虛職的千牛衛大將軍之外,當屬千牛衛將軍為最。
能讓兩位右千牛衛將軍如此廢心的人,盧顯節怎能不知輕重?
“快——快去京兆府通稟府尹大人!”
盧顯節戰戰兢兢地小聲交待一句,馬上又屁滾尿流地爬向魏鬥煥。
開玩笑,千牛衛郎將,那是正四品的職官。
更何況,此子背後還有兩位從三品的千牛將軍看顧!
京兆府。
“裴大人,咱們這麼安排是不是不太妥當?這位可是——”
金吾衛將軍裴行遠擺擺手,攔下京兆府尹薛從如的話頭。
“巡街使一職,是陛下欽點。”
薛從如神色一震,不可思議道:“這,這——”
裴行遠又一攤手,搖頭道:“陛下密旨,別問老夫。”
兩人默默對視,良久無語。
“大人,出事了。”
便在這時,京兆府長史的聲音火急為燎地傳來。
“戶部崔侍郎的二公子被金吾衛巡街使當眾毆打——”
話說一半時,這位長史總算跑進堂中,也終於看到了金吾衛將軍裴行遠。
他定了定心神,苦著臉向二人施禮。
“二位大人,巡街使與崔家二公子在街上起了爭執。”
“好像巡街使把縣令大人也——”
又看看裴行遠,再次改口。
“好像巡街使和縣令大人也起了爭執。”
薛從如嘴角一抽,瞥向裴行遠。
裴行遠卻隻盯著茶杯,似乎想從那盞茶裏參透什麼玄機。
長安城除了金吾衛巡街按察之外,京兆府也會派人管製各坊城街道。
按規矩講,京兆府是負責維護街麵上的治安,維持三教九流的秩序。
而金吾衛中,隻有翊府府兵才負責巡街。
尋常時候,也隻有在京兆府控製不住局勢時,巡街的金吾衛才會出麵幫忙彈壓。
“你問問裴大人——”
薛從如實在看不得裴行遠置身事外的模樣。
“兩班人馬,遇事該聽誰的?”
那長史也是人精,哪敢攪入兩位大人之間,隻苦著臉不說話。
“當然是聽你京兆府的。”
裴行遠很不厚道地說道。
“何況長安縣令也歸你京兆府轄製。”
薛從如一拍桌子,剛想罵幾句,忽又朝著自家長史嗬嗬一笑。
“既然巡街使魏大人在場,當然是聽魏大人的。”
“記住——”
“你剛才沒來過,老夫也什麼都不知道。”
那長史聽話聽音,自然也明白其中意思,若有所思地退了出去。
薛從如又看向裴行遠,似乎想知道這老家夥打算怎麼拆招。
他才不信,這老家夥敢把一個簡在帝心的金吾衛巡街使置之不理。
那可是陛下交到他金吾衛的人!
誰想裴行遠卻像沒聽到一樣,背起手也往外走,嘴裏還喃喃自語。
“老夫也該回去處理公務了,薛大人就不用送了。”
“呸!”
薛從如暗罵一聲。
老狐狸,還想著什麼事都不摻合呢。
陛下擺明了要點火。
看你金吾衛能撐到什麼時候!
對了,此事要不要通稟太子殿下?
薛從如揪著胡子苦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