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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終於,崔遷山收起了那副謙和恭敬的嘴臉。

原本微微躬著的身子,陡然變得強硬傲然,幽深如火燭般的眼睛緊緊盯著魏鬥煥。

而魏鬥煥依舊神情淡漠,隻是身上驀得暴起懾人之氣,竟迫得崔遷山悄然退了一步。

先前悄聲議論的金吾衛府兵,不知什麼時候也都一片沉寂。

以他們的心智閱曆,隻察覺到氣氛有些凝重。

隻有鄭意臉上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似乎早有預料。

鬧到如此地步,已經不是崔遷山一家之事,而是關乎河北崔氏的顏麵。

老家夥又怎麼可能一味退讓?

“魏大人是執意要與老夫做對了?”

權衡再三,崔遷山終究沒有說出“崔家”二字,隻是把自己擺在台麵上。

有道是事不過三。

他幾次折節下交,當著眾人的麵甚至不惜抬舉那小娘皮。

卻不想他素來得心應手的綿裏針,今日竟遇上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人在我手上,崔大人不妨來奪。”

魏鬥煥劍眉微挑,淡淡回道。

“帶走。”

說完,他再不理會場上諸人,直接從崔遷山和鄭意之間穿行而過。

身後金吾衛見狀,隻得押上崔謹書,護著那位小繡娘跟上自家大人。

崔謹書此時一言不發,像是認命般低著頭。

沒人發現他臉上的陰鷙。

崔遷山臉色鐵青,目光緊緊盯著魏鬥煥的背影。

直到所有金吾衛都從身邊走過,他忽然發出幾聲尖厲的冷笑。

“哈哈——”

“老夫多謝崔郎將。”

“希望崔郎將能代老夫調教好那逆子。”

“實在不行,老夫也可以去你金吾衛的大牢裏收屍!”

魏鬥煥腳步不疾不徐,聽到此話時頭也不回。

“若是那小繡娘家有任何事,哪怕隻是走水燒了院牆,我定會通知崔大人收屍。”

此話一出,崔遷山差點一口老血吐到鄭意身上。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

上午發生的事,午飯時候就已經傳遍整個長安城。

就連酒樓茶舍中,也有不少平民百姓津津有味地談論著錦繡坊裏的那場對峙。

庶民隻把這些當作與人賣弄的談資,充其量隻是小小漣漪。

真正的漩渦,卻隻激蕩在長安東、西城裏的那些高門院牆裏。

“通知你的人,這些時日收斂些,別觸了姓魏的黴頭。”

吳國公府,內院一間木室中,一張桌,兩隻椅。

一位須發皆的老者微閉雙目,手上摩挲著一串念珠。

任誰也想不到,戎馬一生、殺人無算的吳國公,到老竟然信了佛陀。

“陛下老來昏昧,居然在此刻對邊地胡人大興刀兵,國公還怕什麼?”

對麵,一名身著紫袍的年青公子品一口香茗,輕聲回道。

按大乾朝禮製,三品以上才能著紫色服飾,顯然此人身份很是尊貴。

吳國公聞言雙目微睜,帶著幾分昏沉看他一眼,又輕輕闔上。

“你最好對陛下恭敬些。”

紫袍公子放下茶盞,修長玉白的手指撣撣衣襟,似乎想拂去錦衣上的某些東西,最後隻是無聲地笑了一下。

此處是吳國公府的後院花房,佑大的花園裏,就隻建了這麼一座房子。

吳國公斷不是怕被第三人聽到自己剛才的話。

既然如此,那他所畏懼的,隻能是遠在北境的大乾皇帝陛下。

帝王之威,竟至於斯?

“尤其是在老夫麵前!”

似乎感應到紫袍公子的心思一般,吳國公又緩緩補了一句。

其實他很不喜歡眼前人。

年輕人雖然手段淩厲,心思縝密。

但人無畏,隻能說明人無知。

這些新長起來的小輩,終究是沒見識過雷霆之威,心性難免會生出輕浮之意。

而像他這樣黃土已經埋到脖子的老不死,更喜歡舉輕若重。

一如當年他對南越蠻夷犁庭掃穴時那般,獅象搏兔,亦用全力。

“老夫當年之所以執意要出動八萬大軍征討交趾,怕的是困獸猶鬥,圖的是萬無一失。”

吳國公撚動念珠,語氣有些不甘。

明知道眼前人根本聽不進去,他還是想把自己窮盡半生才明白的道理傳授出去。

有些事當時不知,日後再想起來總歸會懂。

他自己年輕時候不也這樣麼。

“何況,天威非......”

聽到眼前人的啜飲聲後,吳國公終究放棄說教,轉而端茶送客。

“你走吧。”

“告訴那人,鴻臚寺少卿隻能死在陛下手上。”

“包括他家妻兒老小。”

紫袍公子“諾”了一聲,起身走出花房。

可憐韋少卿,連自盡都不能。

也是,勾連金戎國主,這誅族的大罪,隻能拿韋少卿的闔族性命來平息陛下的怒火。

“韋智,怪隻怪那金戎國主無能,竟能被生擒活捉......”

紫袍公子笑著呢喃一句,隨手折下一叢開得正豔的花枝,嗅了嗅又扔在地上。

一腳踩過後,那叢花枝枝葉連同花瓣,齊齊陷入泥土。

......

金吾衛,大牢。

“杖八十,五日後讓京兆府的人提走。”

魏鬥煥吩咐手下人。

手下人聽了,不禁都暗自咋舌。

裴行遠也是微微搖頭。

“魏郎將,八十杖,你覺得崔謹書能撐得住?”

知道你聖眷正隆,但陛下的差事不是這麼辦的。

何況聖心難測。

但這些話裴行遠不可能說出口。

魏鬥煥直視裴行遠,淡然一笑。

“他要扛不住,就得勞煩裴將軍通知崔侍郎收屍。”

說著便向大牢外走去。

“對了——”

“請裴將軍下令,讓其他幾位巡街使留意那小繡娘家的情況。”

“我可是跟崔侍郎保證過的。”

裴行遠聽得一頭霧水。

直到鄭意趕回來後,他終於明白魏鬥煥說的保證是什麼意思。

“大人,崔侍郎親自去京兆府拜會薛大人了。”

同為右金吾衛郎將,鄭意其實既不怨恨魏鬥煥,也不羨慕魏鬥煥。

所謂過剛易折,再硬的刀也難免折在沙場。

有些事他知道不能過問,所以隻做自己該做的。

比如,向自家將軍彙報崔侍郎的動向。

“他見不到薛從如的。”

裴行遠眯著眼說道。

鄭意心裏一驚,卻隻當作沒聽到。

“確如大人所言,京兆府的人說,薛大人奉太子之命,進宮去了。”

裴行遠也像沒聽到一樣。

五日後才讓京兆府提人,他是拿準了崔家束手無策?

又或者,他在故意給崔遷山時間?

他總不會是盼著崔家打上我金吾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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