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會上,我媽穿著光鮮亮麗的衣服,頂著一頭剛燙的卷發開口。
「發現她小考成績退步,大考成績下滑的,阿姨獎勵20元。」
「能監督裴悠然在校社交生活,避免她接觸不三不四朋友的,阿姨獎勵50元。」
「發現她上課不好好聽講、課後不好好複習且報告給我的,阿姨獎勵100元!」
我迎著其他人異樣的眼神,擰著校服衣角尷尬的站在垃圾桶旁。
他們不知道,老爸每月打給我的五千塊撫養費,隻有100塊能到我手裏。
這100塊,我還必須完成她的所有要求才能獲得。
再後來,知道這件事的我爸,直接把五千塊撫養費打在我卡上。
這下,我媽急了:「然然,你可不能不養你媽啊!每月沒有四千塊,你媽活不起啊。」
1
高一期末考,我因為英語發揮失利,考了全班第三。
看到排名的時候,其他同學都豔羨的看向我,議論紛紛。
【看,裴悠然又考了全班前三,她也太厲害了!】
【是啊,我們可是火箭班,我跟都跟不上的數學,她竟然快考到滿分了!】
【天才,真是天才!我要是有這個成績,我媽早就給我供起來了!】
......
可是我隻覺得渾身發寒。
從小到大,哪怕學業再難再緊,我也能憑借自己的努力考到全班第一。
這次的成績,是我上了十多年學以來,考的最爛的一次。
對同齡人來說,偶爾一次的退步並不意味著什麼。
但對我來說,成績下滑就意味著得承擔我媽的怒火,得承擔沒錢的後果。
我媽為了教育我,鞭策我好好學習,有一套自己獨創的獎懲製度。
她堅信“錢是萬能的”,拿我的生活費作為讓我聽話的籌碼。
隻要我有一次成績下滑、熬夜晚起、沒有眼色、頂撞她、不幫忙做家務......她就會從中扣除。
而且我還是跑校生。
每個月除了吃飯、路費和買文具外,本就不多的生活費,在一次次的削減中顯得更加可憐。
多虧了我媽的照顧,初中頭發又黑又亮、還有些嬰兒肥的我,上了高中後搖身一變成了頂著一頭枯發,體重73斤的“精神小妹”,是那種風大點都能把我刮跑的程度。
同桌輕輕撞了下我肩膀:
「悠然,聽說了嗎,這是我們第一次期末考,老師很重視,說是還要邀請前三名的家長上台分享經驗呢!你考這麼好,你媽肯定高興!」
我瞪圓了眼睛:
「什麼?!」
她嘿嘿一笑:
「別驚訝嘛,我這都是小道消息,咱倆關係好我才告你的。」
「到時候第一第二家長被臨時抽上去發言,肯定說不了什麼,你媽準備準備發言稿,絕對一鳴驚人!這不也是給你長臉了嗎?」
我把嘴唇咬的發白,不知道這個消息該不該告訴我媽。
說吧,我媽要是知道我考了第三,肯定不會給我什麼好臉色,甚至連家長會都不會來。
不說吧,她最愛露臉,要是像同桌說的一樣,被臨時發言這件事弄的太尷尬,肯定會下不來台,到時候回家倒黴的還是我。
我不斷的糾結著。
這種糾結,隻是在給自己選擇一種死亡的方式罷了。
看是早死早超生,還是能拖一會是一會。
終於,我傾向了後者。
雖然我隻考了全班第三,但我也想讓我媽開心點,更想讓我自己這幾天好過些。
反正都得死,不如先享受享受最後的日子再說。
晚上放學回家後,我囁嚅著說出同學打聽到的小道消息。
我媽斜眼看我:
「真的?」
我略一沉吟:
「同學說的,老師還沒通知,但我想,提前準備準備總是好的......」
我媽“嗯”了一聲,漫不經心的刷著手機:
「行,聽你的。」
「對了,你這次考試怎麼樣?別讓我去了在大庭廣眾下丟人哈。」
我點了點頭:
「還行——」
這次是我失誤才沒考好,下次,下次我一定重回第一。
當然,這句話我沒說,也不敢說。
2
為了自己的臉麵,我媽聽進去了我的話。
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馬不停蹄出去置辦衣服、做造型。
桌上給我留了五塊錢,和一張紙條。
【我出去了,你花兩塊錢坐公交上下學,三塊錢買兩個包子,算是對你考好了的獎勵。】
【好好學習,才能有出路,明白?】
我點了點頭,攥緊了錢。
或許這五塊錢在別人眼裏算不了什麼。
但如果他們知道我媽平時一天隻肯給我三塊錢,就會感慨她今天的“大發慈悲”了。
事實證明,同桌的小道消息還是挺靠譜的。
下午的時候,我們提前半個小時放學了,剩下的時間都騰出來留給布置第二天家長會的同學。
會畫畫的忙著在黑板上奮筆疾書,寫下“歡迎家長”幾個大字和其他裝飾花樣。
高個子的爬高爬低綁彩帶裝飾教室。
我們其他人幫忙打打下手、打掃衛生。
隻要不上課,大家都很配合。
除了我以外,每個人都在期待第二天即將來臨的家長會。
回家後,我迎麵看到了剛燙了頭發、大包小包買了新衣服的我媽。
她心情不錯,還衝我打了個招呼。
我趕緊有眼色的上去幫她拿東西,順帶通知了她明天五點去開家長會的消息。
我媽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了張紙,反複看看後塞給我:
「同事幫忙寫的演講稿,我花了一天時間才念熟,你看看怎麼樣?」
隻瞟了一眼,我就兩眼一黑。
因為第一句是——“能培養出次次蟬聯第一的孩子,我很榮幸上台分享我的教育經驗。”
要是我媽這次知道我不是第一名,這個稿子還能用嗎?
我提不起精神,強顏歡笑著應和她。
翌日,一整個家長開放日,我都如坐針氈,滿腦子都想著怎麼迎接我媽晚上的怒火。
可該來的總是要來。
家長會上,我媽穿著一身紅色長裙姍姍來遲,班裏不少人都因為她的樣子竊竊私語。
她笑著跟我打了聲招呼,眼神不自覺的移到牆上張貼著的排名表上。
興許是看到了我排在第三位吧,她的笑容驀然僵硬在了臉上。
她向我慢慢走來,陰翳的表情讓她失去了最開始的光彩奪目,變得有些扭曲。
在大家麵前,我媽笑得咬牙切齒:「裴悠然,你給我等著。」
四周家長對視一眼,有些奇怪。
裴悠然是第三名,怎麼看起來她媽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我一籌莫展之際,老師上了台,開始主動cue起了流程。
沒一會兒,就輪到優秀家長分享經驗的環節了。
他們都沒什麼準備,第一名的媽媽和第二名的爸爸隻上台草草說了兩句就下來了。
輪到我媽了,她高昂著脖子站在講台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們。
十秒後,她緩緩開口:
「如果裴悠然告訴我,她隻考了第三名的話,我說什麼都不會來的。」
「能培養出這種考到第三名的孩子,我深以為恥。」
3
接著,我媽花了二十分鐘,講了她從小到大是怎麼培養我,而我又是怎麼次次蟬聯第一、從來沒給她丟過人的事兒。
對了,還順帶批判了一下班主任和我們學校。
末了,她問道:
「裴悠然,當著全班老師同學的麵,我得好好問問你,我千辛萬苦把你養大,為了你的學習操碎了心,怎麼你就考出這種惡心的成績報答我?你跟你那個死爹一樣,隻會給我平坦的人生添堵!」
「罵完她了,輪到你了。」
她轉向老師,厲聲嗬斥:
「蔣老師,我請問你,為什麼我本來能考全校第一的孩子,到了你們所謂的好學校,卻隻能考第三名呢?你們還敢自稱火箭班,要不要臉啊?我對你們的師資和教學能力深表懷疑!」
「既然你們給了我一個發言的機會,那我今天就把話放這兒,如果她下次再考出這種令人作嘔的成績,你們還叫我來發表什麼感言的,我直接大耳刮子呼你!給你們告到教育局!有把這些心思放在這兒的功夫,不如想想怎麼給我女兒好好提升一下成績!她考上清華北大,難道光彩的不是你們嗎?」
「這年頭,大家隻能記住第一名是誰,誰能知道第二第三是誰?一個個還上來發表教育經驗,也不嫌丟人的!」
班主任被她說的臉上無光,也無法捂住她的嘴讓她閉嘴,隻能緊咬著牙,臉色又黑又紅。
我媽每說一句話,我臉上就感覺被扇了一個巴掌。
說到最後,不光其他同學在看我,就連每個座位上的家長都不斷扭身頻頻看我。
他們想看看,在這種家庭背景下教育出來的孩子長什麼樣。
幾乎羞憤到臉色能滴出血來,我攪緊校服衣擺,使勁往教室角落鑽。
要不是身邊同學拉了我一把,我差點一屁股坐進垃圾桶裏。
含著淚,我抬頭看著講台上那個光鮮亮麗的女人。
她的衣服是當下時髦的樣子,頭發也是昨天剛燙的卷。
我看過小票,兩樣加起來花去了三千塊錢。
她能花這麼多錢滿足自己的需求,卻不肯在我身上稍微投資一點,稍微關心一點,隻會死盯著我的成績,看我下滑了幾名。
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但我能敏銳的感覺到,她也在看我。
我聽到她發出一聲嗤笑:
「現在知道丟人要臉了,早幹嘛去了?你把我騙過來開家長會,我不要臉嗎?」
「你有什麼資格哭?要是每個考不好的人靠哭都能考好的話,那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差等生好學生之分?大家都抱團痛哭好了!」
「身為一個母親,我想盡力讓孩子好好學習,提升她的生活,但架不住天高皇帝遠,再加上青春期的孩子心眼多。她每天在校的時間比在家裏的要多得多,我就算再關心她,也不能追到學校來看她每天的表現。」
「這樣吧,發現她小考成績退步,大考成績下滑的,阿姨獎勵20元。」
「能監督她在校社交生活,避免她接觸不三不四朋友的,阿姨獎勵50元。」
「發現她上課不好好聽講、課後不好好複習且報告給我的,阿姨獎勵100元!」
台下家長和同學一片嘩然,那些細碎的議論聲傳進了我耳朵。
【我靠!我以後能靠著監督裴悠然發家致富了!】
【太狠了,我媽要是能想出這種辦法,我第一個不活!】
【我聽說她爸媽離婚了,這位媽媽也是被逼急了,想給自己養出個大學生來,可是這方法也有點太極端了吧!】
【是啊,要是我孩子為了掙錢每天盯著她孩子,耽誤自己的學習怎麼辦?】
......
老師深吸一口氣,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脾氣,皺眉道:
「裴悠然媽媽,我們這是學校,不是裴悠然的個人秀場,沒有人有義務、有權利監督她的生活,孩子也不是靠監督就能成才的,我希望你擺正自己的想法,她是個活生生的人,有權利享受自己的人生,不是隻會學習的工具......」
我媽嘶吼出聲,一巴掌拍在講桌上:
「搞笑,她能有什麼權利?她連生命都是我給的,我讓她幹嘛就得幹嘛!她是我生的,又不是你生的,你當媽了嗎?你能懂我的想法嗎?她是我的孩子,除了我能對她好以外,還有誰能全心全意為了她想?」
「蔣老師,我現在客客氣氣跟你說話,你就老實接著。你別忘了你的身份,不管誰是第一名、誰考到什麼好學校你都能掛上名兒,可我隻有裴悠然一個孩子,她就是我的全部!」
她義正言辭攻擊老師的模樣看著我直出神。
在大家眼裏,她是一個為了自己女兒可以付出一切、隻為督促我好好學習的偏執媽媽。
而我是一個不知好歹、學習成績退步、一點也不讓家長省心的問題女孩。
見跟她說不出個什麼長短,老師咬了咬牙,摔門而出。
我呆呆的盯著她,難以置信她能說出這種話。
哪怕同桌刻意繞過來跟我說話,我都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此刻,我隻有一個念頭。
她折磨了我十年還不夠,甚至在我剛剛換了新環境以後,再度大鬧了我高一的家長會——
攤上這樣的家長,我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
她從沒想過,她現在是爽了,可我接下來的兩年怎麼過?
4
其實在五年級之前,我們一家人的感情還不錯。
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11歲時,爸媽突然就鬧起了離婚。
擬離婚協議時,我爸因為忙於事業不能帶我,又怕我媽委屈我,主動放棄了房產和存款,還提出每個月可以給我五千塊錢的撫養費。
這一切,隻為了讓我媽好好對我。
我媽本來不想要我的撫養權,但看在每個月躺著就能多拿五千的份上,她答應了。
加上她本來的工資和我爸的“慷慨解囊”,她一個月能有一萬多的存款。
我本來以為這錢至少有一半能花在我身上。
可惜我高估了我媽。
她們離婚後,每次我問她要錢,她都會先罵我一頓,再施舍的從一摞錢裏抽出兩張紙幣扔給我,作為我一個月的生活費。
因為手裏沒錢,我從小就過得比別人苦的多。
我穿的衣服是我媽衣服剪小的,穿的鞋子是鄰裏鄰居家孩子褪下來不要的。
夏天別人吃冰激淩和雪糕的時候,我隻能回家凍冰塊自己解饞。
冬天別人都有帽子圍巾帶,我就把自己顏色好看的秋褲圍在脖子上取暖。
一來二去,大家都叫我“秋褲姐”,這個外號伴隨了我一整個初中時光。
好容易熬到了高中,我也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一中。
沒想到剛過了一年好日子,我媽就來了這麼一出。
現在大家又要給我起外號了,是“清北姐”還是“招財貓”呢?
我整個腦袋嗡嗡作響,滿腦子都是她小時候怎麼對我的,現在又是怎麼磋磨我的。
班主任離席,我媽也說累了,踩著小高跟翩然下台,落座前還看了我一眼。
她用口型告訴我:“活該”。
那天,老師無法控場,隻能匆匆結束,我們的家長會比別的班結束的都早。
我連自己是怎麼回去的都不知道。
隻知道我媽擰在我耳朵上的手,一直沒放下來過。
從學校到我家坐公交得半個小時。
我媽騎著電動車,一路超速,十分鐘就把我運了回來。
一進門,她就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扔在我頭上,直接朝我腿彎踹了一腳:
「裴悠然,跪下!」
我應聲而跪,本就骨頭突出的膝蓋重重砸在了地上,不出意外,又會破皮。
她一個人暴跳如雷,演起了獨角戲:
「第三名,第三名!我都不知道你是用哪個部位考的這個成績!你這麼點分對得起誰?」
「我辛辛苦苦在外麵上班,隻求讓你考上高中考上大學,讓你過的好一點,你就是這麼對我的?我是為了我自己嗎?不,我是為了你!你不理解就算了,還瞞我!有必要嗎!」
「我養了你這麼長時間,就養出來你這麼個冤家!你早說你考了第三名,我會花大價錢置辦這麼一身嗎?還不是為了給你撐場麵!你知不知道你爸本來每個月給你的錢就不多,現在又來了這麼一出,咱們這個月都快揭不開鍋了!」
5
我媽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早就發現了,她的錢不是不夠花,而是都被她存進了銀行。
她用我爸給我的撫養費,給自己留起了後路。
看著她那張臉,我沒忍住,喃喃道:
「可是,那錢也沒花在我身上啊。」
「媽,你知不知道我的鞋已經開了膠,內衣也不合適了,爸爸給的錢你從來沒有給我買過東西,都花給了自己——」
話音未落,一個巴掌照直朝我臉上抽了過來:
「我剖腹七層生下你,花你點錢怎麼了?再說,那錢是你的嗎?」
「我讓你頂嘴!零花錢不想要了是嗎?想走著去學校嗎?」
那一夜,她打了我好長時間。
巴掌打累了就用腳踹,腳踹累了就用掃把上。
為了維持她所謂的體麵,她專挑校服能蓋住的地方揍,打了我整整兩個小時。
身體哪塊受了傷,我都記著。
其實她本來也沒這麼關心我成績。
她隻是享受被萬眾矚目的感覺。
在我第一次考出第一名,老師上台表揚了我、也表揚了她。
從我媽臉上的喜悅來看,她很喜歡這種感覺。
所以她悟出了一個道理——自己成不了才,就下個蛋逼著蛋成才。
我要是沒考好就揍,要是不聽話就打。
而這所謂的“督促”不是她有多愛我,而是為了讓我成名,她好拿一個“裴悠然媽媽”的名頭。
不管是她的這些小九九,還是她偷我爸給我的錢往自己賬戶轉的種種行為,都在佐證一個真相——她是個自私的人。
翌日,我照常去學校上課。
跟之前不同的是,我動作有些醜陋,多了點一瘸一拐。
昨夜,我媽揮舞著掃把不斷往我屁股上和腿上打,動一步都牽扯著疼。
我跨進班裏的一瞬間,大家都像開了慢動作似的,盯著我沒動靜。
不知是誰笑了一聲,班裏傳來鋪天蓋地的嘲笑聲。
【我第一個見到的!裴悠然是左腳踏進的教室!】
【胡說,明明是右腳!】
【我有她媽的手機號,我發在群裏,有誰想掙零花錢的隻管私聊她媽彙報好了!】
【感謝裴悠然,感謝她媽,給了我們一個發家致富的機會!】
......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所有人每天都在盯著我幹嘛,我有沒有跟男生說話,有沒有上課好好學習記筆記。
哪怕之前跟我關係要好的同桌,也像變了個人似的,為了錢開始監督我。
我媽自己做不到24小時監控我,就把每個人都變成了她的監控。
他們三十五十的賺了一個學期。
最先受不了的人是我媽。
她誇下海口,卻忘了自己的錢包經不起這麼折騰。
在她跟大家宣布,以後其他人監督我將不再給錢後,我就徹底失去了利用價值。
從之前“眾星捧月”,發展到現在被班裏所有人集體孤立。
每次老師讓小組討論、體育課讓自由活動時,都是我被軟霸淩的時刻。
可我不在乎。
正是因為有了家長會上的前車之鑒,讓我徹底明白了一個道理——
靠人不如靠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