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弟弟突然迷上了攝影,吵著鬧著要走特長。可我查了,光是學費就得三五萬,還不包括購買相機、鏡頭和各種其他輔助設備的錢。
我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頓,讓他好好學習。
可我媽卻一巴掌扇在了我臉上:
「他是我的孩子,我不求他有多大出息,隻要能過得開心就好!你沒當媽,你怎麼能體會到我的感受?」
「哪怕我供不起,我也要砸鍋賣鐵的讓他圓夢,你弟就這麼一個要求,你當姐姐的怎麼不能滿足一下?你真是太自私了!」
從小到大的積憤在這一刻爆發,我們所有的親情都毀在了這個巴掌下。
我揉了揉臉,轉身離開,再也沒回過家。
1
我比我弟大七歲。
他上高三的時候,我已經在外打工三年了。
步入社會以後才知道,上學的時光是多幸福。
所以現在我特別希望弟弟能上個好大學,隻要能夠上一個好的平台,將來做什麼都有門路。
我弟越長越大,興許是到了叛逆期,跟家裏的關係並不算太好。
我們之間的聊天框,也隻有在他問我要錢的時候會閃爍一下,他也隻有問我要錢的時候,會叫我聲“姐”。
微信裏通篇的橙黃色轉賬記錄,就是我們之間的姐弟情分。
這一切,都在“他是我弟”這個枷鎖中,被我默許了。
2
今年春運的票並不好買。
我家是南方的,北麵南下過冬的人並不少。
千搶萬搶,我終於省下錢,輾轉買了淩晨那趟綠皮火車的硬座。
16個小時的路,坐的我屁股又麻又疼。
等我費盡千辛萬苦,總算坐著黑車回了家後。
進門卻看到,本該上網課的弟弟正大咧咧的拿著我年初剛給他買的新手機,躺在沙發上玩遊戲,嘴裏還不幹不淨的罵著隊友。
我把手頭的東西一放,一屁股坐了過去:
「馮旭,你在幹嘛?放著網課靜音打遊戲?你考上大學,以後打遊戲的日子多了去了。別忘了,你馬上就高考了,不是小孩兒過家家!」
弟弟手忙腳亂的關掉遊戲裏的麥克風,怒氣衝衝道:
「你有病啊?媽都沒說話,我學不學習用你管嗎?」
我冷笑:
「好啊,不用我管,那你把我給你的錢都還我,我再也不管你了!」
「合著我辛辛苦苦工作是為了你啊,給你提供優渥的條件在家打遊戲?」
弟弟猛的起身,眼睛緊盯著屏幕,兩隻腳在地下亂擺,找到自己拖鞋後帶著怒意回了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罵了我一聲“傻逼”。
我氣不過,正準備去他屋裏繼續跟他理論。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不悅的聲音:
「行了,你一回來就罵小旭,怪不得他不喜歡你。」
我擰著眉頭回頭:
「媽,你每次都是這樣,我教育他是為他好,我會害他嗎?」
「你花錢給他補習上網課,他掛著課程靜音打遊戲,嘴裏還不幹不淨的,學習學習沒提上去,我看罵人的話倒是學了不少。」
我媽手一頓:
「那怎麼了,學會一樣也算,嘴上厲害點,最起碼出門在外不會被欺負。」
我摁了摁因為憤怒而跳動的眉心:
「既然這樣,那我小的時候你為什麼箍著我學習?高中的時候還因為我一次考試沒考到前三就用擀麵杖揍我,難道我不是你生的嗎?」
「媽,你這是偏心,你知道嗎?」
我媽不耐煩的把菜往桌上一放,發出一聲巨響:
「我偏心?我要是真偏心,我就不會供你上大學,不會讓你畢業往大城市發展,不會讓你現在仗著給家裏打過幾次錢就頤指氣使的,我養了你這麼多年,你多擔待擔待我和你弟怎麼了?還拈著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教訓我,到底你是媽還是我是媽啊?」
我還準備說什麼。
她擺了擺手,重新鑽進廚房:
「行了,你剛回來就跟家裏人吵架,罵完小的罵老的,讓你爸在天之靈好好看看,你就是這麼孝敬家裏,這麼替他照顧我們的?既然這樣,那你以後幹脆別回來了!」
我的視線轉向牆上掛著的那張黑白照片。
上麵我爸笑的開心。
如果不是遺照,該多好。
“你少拿我爸出來說事兒,說到底,你就是偏心”這句話,被硬生生咽了進去。
3
七歲那年,我媽懷孕了,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我媽捂著肚子看著我笑:
「小雪,以後的日子,你就有伴了,將來你們長大,多個人陪你,媽媽也就放心了。」
我低頭舔著冰激淩,想了想說:
「媽媽,我不需要伴,現在挺好的,你別生了。」
她臉色一變:
「你個小丫頭懂什麼?萬一給你生個弟弟,媽媽也算對得起你們家列祖列宗了,湊個“好”字難道不好嗎?聽話,以後等你弟弟出生,你要好好對他,不能再說這種自私的話了!」
我懵懵懂懂,隻知道點頭。
可我沒想到,從那以後,我的生活不管走哪都有這麼個拖油瓶。
而我媽嘴裏對我的形容詞,也變成了“自私鬼”“白眼狼”之類的詞彙。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自從馮旭出生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跟別的小朋友出去玩過。
大家放學以後一起去公園玩時,我得趕緊回家幫我媽照顧弟弟。
大家周末跟爸媽去遊樂場時,爸媽還要上班,我就得背著書包、帶著弟弟去找爺爺奶奶,讓他們看管我倆。
大家全國各地遍地旅遊時,我被圈在家裏,跟弟弟一起玩“機關槍大戰奧特曼”的無聊遊戲。
我媽第一次動手教訓我,是我五年級的時候。
那天,我把弟弟放到爺爺奶奶家,自己跟朋友約好了去圖書館看書。
大概是白天過得太愉快了,晚上回家時,我竟然忘了這茬。
等我回家後,正在做飯的我媽看著我身側空空,又看了看身後家裏空空。
她卸下圍裙就朝我跑過來,死死抓住我肩頭:
「你弟呢?你帶著他出去,你怎麼沒把他帶回來?」
我掙脫開,怒道:
「我今天出去玩了,就把他放到爺爺家了——」
話音未落,我媽一個巴掌甩過來:
「馮雪!我是不是給你臉了!我讓你帶著你弟,你就是這麼帶的嗎?你把他放到爺爺家,問過我了嗎?我同意嗎?老人看孩子不上心,萬一出個什麼事怎麼辦,我怎麼跟你爸交代?你怎麼能因為自己出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鬼混就這麼做呢!你真是個——」
我吃痛,捂著臉哭著接上她的話:
「自私鬼!」
「你又想說我自私鬼對不對!」
「馮旭是你生的,又不是我生的!難道要我因為他後半輩子都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嗎!我是跟同學去圖書館,不是什麼鬼混!我馬上就要上初中了,難道要我看一輩子孩子嗎?我是馮旭的保姆嗎?」
我媽拿上電動車鑰匙,急匆匆的出了門。
風送來了她的話。
「你給老娘跪著!我和你弟不回來,你不能起來!」
4
那天,我媽去接我弟,還順便被爺爺奶奶留下吃了晚飯。
我不知道他們在幹嘛,隻知道我一個人餓著肚子,在冰冷的地上一直跪到了晚上十點。
外麵窸窸窣窣聲傳來,我媽牽著我弟的手走了回來。
她居高臨下的看著臉色發白的我:
「知道錯了嗎?」
我點頭:
「知道了。」
她又問我:
「以後還做嗎?」
我搖頭:
「不做了。」
我媽抬了抬下巴:
「不早了,你明天還上課,回去睡吧。」
說完,她抱起已經長到她大腿的男孩,回了屋。
門內傳來他們嬉笑的聲音,門外我挪動著麻木的腿,像踩了電線一樣疼。
......
其實現在想想,這樣的事兒多的我都數不過來。
我一犯錯,我媽懲罰我的方式就是無視我、不給我吃飯。
為了填飽肚子,我學會了做飯。
為了穿上幹淨衣服,我學會了洗衣服。
為了不讓同學來家裏看到一片狼藉,我學會了做家務、打掃衛生。
可是我錯了。
我忽略了一個道理。
隻要你學會做飯,以後的飯都是你做;
隻要你學會洗衣服,以後的衣服都是你洗;
隻要你學會打掃家,以後的家務都是你做。
初三時,我不僅要忙日漸緊張的學業,還要在家裏像丫鬟似的伺候每一個人。
偶爾我提出抗議,跟我媽吵架:
「為什麼馮旭可以躺著什麼都不幹?在他這個年紀,我也會簡單的擦桌子洗碗了啊!憑什麼,憑什麼他根本都不用學?」
我媽頭也沒抬:
「他是男孩,笨手笨腳的,能跟你一樣嗎?萬一把碗摔了、衣服洗壞了怎麼辦?到時候你又要叫喚了。還不如你自己做,反正拖著不做也是你自己看不下去,不是嗎?」
我記下了這句話,之後幹活,我總有意無意的手滑摔些東西。
有能摔爛的,有摔不爛的。
我媽也不慣著我,每次我摔爛東西,得到的懲罰都是一樣的——沒有晚飯。
她說:
「能使出這種小心思,足以見你是吃飽了撐的。人啊,還是餓著點聰明。」
那時,我真的搞不懂。
為什麼馮旭摔了碗就是“笨手笨腳,不適合做家務”,我摔了碗就是“故意的”?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十幾年,後來,我就習慣了。
因為是姐姐,所以買東西必須得是雙份。
因為是姐姐,所以要讓著弟弟,去哪兒都得帶著弟弟。
因為是姐姐,所以不能和他計較,要照顧他,要凡事以他為先。
但從來沒人問過我,要不要當這個姐姐。
5
爭吵過後,我回了自己的臥室。
說是臥室,其實也不過是儲物間添了張床而已。
用我媽的話說,我在外上學、工作都有地方住,就不用回來跟他們爭家裏這三屋兩瓦了。
我同意了。
因為這個世上最愛我的人已經離開了我。
現在回家,隻不過是為了這個“家”的名頭而已。
鑽進這個地方,才讓我能察覺到一絲絲的愛意,才能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我爸是在我高三那年去世的。
我媽“偏心”我弟,他就“偏心”我。
高考後那個夏天很熱,三天兩頭下雨,他為了給我掙大學學費,恨不得一個人掰成八瓣用。
白天工地幹活,晚上送外賣跑代駕。
在那個視線不好的雨夜。
他一邊抹著臉上的水,一邊擠眉弄眼的看著路,在送外賣的路上出了事兒。
他闖了紅燈,騎進了罐車的視線盲區,被罐車連人帶車碾了過去。
當場身亡。
我媽在知道這件事後,哭暈過去好幾次。
可生活還是要繼續。
一個月後,我媽就釋懷了。
有時她甚至還會看著我弟跟我爸肖像的臉龐,喃喃道:
「幸虧,幸虧當時生了小旭,否則馮家的根兒,在這兒就斷了。」
極致的悲傷過後,我家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靜。
唯一不同的是,牆上多了一張黑白照片。
......
四下安靜時,我媽的聲音顯得很突兀:
「馮雪,滾出來吃飯,還有幾天過年了,別讓我生氣。」
我下意識從床上爬起來,苦笑一聲。
或許當代家長服軟的方式都一個月,以叫人吃飯為由,就算低頭。
飯桌上,馮旭坐在主位,我和我媽分坐他兩側。
以前坐主位的人是我爸,現在他沒了,自然也要由男人頂上,這是我媽說的。
馮旭像頭豬一樣埋頭苦吃,發出“哼哧哼哧”的刨食聲。
我靜靜的扒拉著碗裏的菜。
餐桌上,隻有我媽一個人念叨個不停。
她看看我,看看馮旭:
「小雪,你爸走的急,靠我一個人頂不起來這個家,我沒本事給你好的條件,你自己要獨立,有餘的話再貼補貼補我和你弟,畢竟我們都是一家人。」
「小旭就不一樣了,他年紀小,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你放心,你貼補回來的錢媽都不動,給你弟存著買車娶媳婦,他什麼都幹不了,我們得給他兜底。」
「雖然我相信你弟也會記著你的這份恩,但咱們都是一家人,說那話就生分了。」
我夾菜的手頓了頓,什麼都沒說。
反正這種事我早已心知肚明,我媽是怎麼對我的,我曆曆在目。
就像現在,她甚至都沒問問我是怎麼回來的,什麼時候走,在外奔波累不累。
須臾,碗裏多了一雙筷子:
「來,吃這個,我專門給你做的。」
看著碗裏的雞爪,我沒來由的一陣惡心。
我這人有個習慣,從來不吃動物的爪子,什麼雞爪鴨掌豬蹄,一概不吃。
我活了二十多年,我媽居然不知道這個?
再說,桌上這麼多東西,她偏偏給我夾雞爪是幾個意思?
我皺了皺眉,將雞爪加回鍋裏:
「謝謝,我雞爪過敏。」
氣氛陷入了尷尬。
片刻後,馮旭打了個嗝,搖頭晃腦道:
「媽,姐,我想好了,我不是馬上就高考了嗎?我們班裏好多走特長的,聽說藝考文化課分數線也會降低。」
「你們給我報班吧,我要走藝術生路線,我也要藝考!」
我眼前一黑。
6
我媽狐疑的看了眼他:
「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你要學什麼?」
馮旭喜滋滋的拿起手機,給我們打開一個鏈接:
「我好哥們孫浩然學的就是攝影,我也要學這個!你們別看它前期投資高,將來一旦學成了,分分鐘就把學費掙回來了!以後這個家是要靠我養的,技多不壓身,我現在學習,也都是為了你們考慮!」
他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害得我沒了胃口:
「學攝影?說得簡單,你知道學攝影需要付出什麼嗎?除了錢,最重要的是時間和精力!想憑這個考上大學,最起碼得花一年半載的時間去努力,你現在還得學習,還得學攝影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能顧得過來嗎?」
「且不說學費就要大幾萬,你現在一無所有,什麼相機、鏡頭、三腳架、補光燈和各種輔助設備也得買吧?什麼都沒學呢先搭進去十來萬,更別提你萬一學不下個什麼,這錢不是就白白打了水漂嗎?」
「孫浩然是什麼家庭,咱們是什麼家庭?不用我說,你也比我清楚吧?他一雙鞋就能買一個鏡頭,你能嗎?你用什麼買?難道就上下嘴皮子一碰從我兜裏掏錢嗎?我是你姐,不是銀行,我的兜也不是杜十娘的百寶箱,什麼金銀財寶都能變出來!」
「你一個連網課都不好好上,掛著靜音打遊戲的人,我們能指望你學出個什麼樣來?還很快回本,你猜我信嗎?」
「現在這個年頭,除了讀書你別無出路!不過我看,你這個成績也隻能上個技校,將來學了一技之長,用你媽給你的創業資金開店去吧!」
......
話音剛落,我媽和馮旭的聲音同時傳來:
「馮雪!」
「馮雪!」
馮旭一臉憤懣不平的模樣:
「你憑什麼批評我?憑什麼給我下定義?不就是問你張嘴要了兩回錢嗎,整得好像你給我生命了似的!媽都沒說什麼呢,你在這兒跳什麼腳?」
我媽也憤憤不平:
「你怎麼能這麼說他呢!他再怎麼樣也是你弟,哪怕將來真的一事無成,也得靠你這個姐姐養著,你現在就這麼嫌棄他了,以後還能得了嗎?」
兩個人調轉矛頭同時攻擊我。
一頓批判下來,我被氣的胸口直起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見我這個財神爺被氣急了,又怕真的惹怒了我,馮旭適時轉移了話題。
他掏出手機,從相冊打開自己所謂的“攝影作品”,遞給我媽:
「媽,你別理馮雪,你看看我之前自己拍的這些東西,看這構圖、看這調色、看這畫麵......相信未來有老師的指點,我一定能越拍越好!」
我媽翻來覆去的看著那幾張照片,讚不絕口。
我也掃了一眼。
其實馮旭在這方麵還真有點天賦。
不然怎麼能把好端端的一排樓房拍的跟鬼片現場一樣呢?
我沒忍住:
「你去吧,你這鏡頭這麼陰間,去拍拍罌粟,禁毒效果一定超然,恐怖電影的美術指導非你莫屬。」
「而且咱媽不知道,我不知道嗎?你用的是什麼拍的,還不是手機嗎?裏麵自帶白平衡調色焦距鏡頭,隻需要你調一下模式摁個拍攝就可以,講究什麼?看構圖?看畫麵?有什麼好看的,我看跟我直接掏出手機拍的也沒什麼區別!」
這下,馮旭不讓了。
他指著我衝我媽狂吼:
「看看,這就是你生出來的好女兒!每個人都有夢想,她憑什麼高高在上否定我的?難道要我向她一樣當個打工人、當個社畜你們就滿意了嗎?我要學攝影,我要當攝影師,我將來要環遊世界各地找尋自由,我還要辦自己的攝影展!你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理解,隻會否定我!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馮雪,你要是記恨我是你弟弟,那你去恨爸媽啊,是我要出生的嗎?你去找他們麻煩啊,找我的幹嘛!」
不得不說,一個即將成年的男性嘶吼聲還是非常驚心的。
我被嚇了一跳,不由得倒退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