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烽火燃遍北疆,是顧雲深將我從死人堆裏救下帶回顧家。
顧老將軍憐我孤苦收我為膝下,顧夫人日日教導視我如己出。
顧雲深更是對我用情至深,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年後,他功成名就,準備迎我入門。
我卻在大婚前夕,用他贈予我的定情發簪,屠盡顧府一門七十二口。
再見顧雲深,他已是位高權重的威凜大將軍。
為報血仇,他剜我雙眼,削我十指,將我腿骨寸寸敲斷。
我始終咬緊牙關,不曾吐露隻字片語。
可在我死後,他卻抱著我的屍首哭得肝腸寸斷。
1、
整整經曆了四十九日千百種刑罰,我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不成人形。
盡管痛的牙齒打顫,我仍不肯說一個字。
刑官沒了法子,將我拖拽至刑場,重重摔在顧雲深的靴前。
他坐在錦榻之上,懷中緊摟著一名衣著暴露的妖豔女子。
那女子眼神輕蔑地掃了我一眼:
“林晚晴,看看你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還敢在將軍麵前裝死不招?”
“當年你屠殺顧家滿門的時候,可沒見你這般惺惺作態,現在倒會賣慘了?”
雙目被剜後,我隻能依靠耳朵來辨別周遭的一切。
聽到女人的譏諷,我不禁苦笑。
三年不見,顧雲深終究是有了新人相伴。
也是。
在他心中,我與他早已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又怎會對我心存半分舊情。
我忍不住抬眸,努力想“看”清顧雲深所在的方向。
然而回應我的,隻有他冷冷地嗬斥:
“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便讓你嘗嘗這西域進貢的‘噬真蠱’!”
“此蠱會從耳道鑽入腦髓,中蠱者痛不欲生。但有一樁好處,那便是再也無法說出一句謊話,所言皆為肺腑!”
圍觀的眾人聽到此等駭人的法子,接連爆發一陣興奮的叫好。
“顧將軍英明!早該用此法對付這賤人!”
“狼心狗肺的毒婦,就該讓她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定要讓她把當年犯下的罪孽,一五一十吐露幹淨!”
叫囂怒罵之聲,一浪高過一浪。
我被兩個身形魁梧的親衛死死按住手腳。
生生折斷又強行接續的腿骨再也無力支撐,重重跪倒在地。
那赤紅的蠱蟲被強行灌入我的耳廓。
我拚命掙紮卻是徒勞,隻能任由那滑膩的觸感鑽入耳道。
起初是一陣難以忍受的瘙癢,隨即便是鑽心剜骨般的劇痛,從耳內直衝天靈蓋。
我痛得渾身痙攣,耳邊嗡鳴作響。
意識模糊間,好似看到了當年的顧雲深,許我一生一世的柔情。
一滴滾燙的血淚,從我眼角滑落,混入唇邊的血汙。
然而頭頂上方,卻傳來他冰冷的聲音:
“說!”
“當年為何要叛我,滅我顧家滿門?!”
思緒翻湧間,我的第一段記憶,清晰投映在眾人麵前。
2、
三年前。
北疆因連年戰亂與苛政,十室九空,餓殍遍野。
我的族人親眷,盡數殞於逃難中。
那日,一群潑皮圍住我,汙言穢語,想辱了我的清白。
就在徹底絕望,準備咬舌自盡之際。
顧雲深一腳踹翻了那領頭的無賴,將我緊緊護在身後:
“滾!”
隻一字,便嚇退那群烏合之眾。
他解下身上厚實的狐裘,溫柔地裹住我早已凍僵的身體:
“別怕,沒事了,我帶你回家。”
他將我帶回顧家。
顧夫人看見形容狼狽的我,眼中沒有半分嫌棄,反而親自為我沐浴更衣。
而顧老將軍更是憂心忡忡,立刻延請城中最好的名醫為我診治。
我因早年饑寒,體虛多病,顧雲深不辭辛勞,每日親手為我熬製湯藥,日夜守護近半載。
在顧家人的悉心照料下,我終是挺了過來。
身子大安後,顧老將軍便在家族宗祠前,親自為我取字“晚晴”,意欲將我許配給顧雲深。
畫麵到此戛然而止。
隨即,是更為洶湧的怒罵。
“真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生!顧家待你恩重如山,你竟如此回報?”
“蛇蠍毒婦!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泄憤!”
“這種賤人就該被千蠱噬身,永世不得超生!”
一聲聲,一句句,惡如利箭,狠狠刺穿我千瘡百孔的心。
錦榻之上,那妖豔女子也嬌嗔一聲,毫不掩飾的譏諷道:
“哎呀,將軍,您瞧瞧這賤人的德行。”
“顧老將軍和夫人待她如親女,您更是對她情深義重,可她呢?竟能下此毒手屠殺您全家!”
“將軍,您就是太善良了,對這種畜生還留什麼情麵?”
是啊,顧家待我,恩重如山。
顧雲深更是將一顆真心捧到我的麵前。
頭頂上,顧雲深的聲音帶著極致壓抑的怒火與瀕臨崩潰的痛楚:
“林晚晴!”
“你為何要如此殘忍,將他們一個個親手屠害?!”
“本候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若再敢隱瞞半句,休怪本候讓你生不如死!”
死死咬住唇,我依舊保持沉默。
並非不想說,而是我不能說。
那段被我塵封在最深處的記憶,一旦揭開,對他而言,將是比此刻我所承受的痛苦,更為千萬倍的折磨。
我寧願他恨我入骨,也絕不願他知曉那痛徹心扉的真相。
見我頑固不化,顧雲深徹底暴怒:
“看來這一隻噬真蠱,還不足以撬開你這賤人的嘴!”
“來人!”
“將剩下的噬真蠱,盡數給她灌進去!”
“我倒要看看,她的嘴到底有多硬!”
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我終於發出了淒厲哭喊:
“不!不要!”
“求你了,雲深,不要!”
看到我苦苦哀求,顧雲深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猶豫。
可不等他有所動作,他懷中的女子卻急忙環住他的脖頸,嬌聲道:
“將軍,您可千萬不要再被她騙了!”
“瞧她這副做戲的姿態,想要博取您的同情罷了!”
“對付這種冥頑不靈的賤人,您可千萬不能心慈手軟!”
聞言,顧雲深眸中那絲猶豫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恨意。
他從親衛手中奪過蠱蟲的玉盒,親自挑起一隻更為肥碩的蠱蟲。
“林晚晴,這是你自找的!”
我絕望地“望”著他,淚水混著血從空洞的眼眶不斷湧出:
“不要......雲深!我求你了!”
可他已經被仇恨蒙蔽雙眼,再也聽不見我的任何哀求。
他狠狠捏住我的下頜,迫使我仰起頭。
滑膩的觸感,再次送入了我的另一側耳道。
比上一次更為劇烈的痛楚瞬間炸開。
我痛得暈厥。
翻湧的劇痛中,我的第二段記憶,伴隨著那蠱蟲的噬咬,不受控製地,緩緩投映在眾人麵前。
3、
畫麵徐徐展開,是巍峨的昆侖仙山。
山巔之上,我與一襲白衣的顧雲深並肩而立。
我們是昆侖仙宗最受矚目的道侶,情深意篤。
師尊曾言,我們二人若能潛心修行,飛升指日可待。
然而一日,我們奉師命下山除妖,卻與突襲的魔族爆發激戰。
他為護我身受重創,被魔氣侵入心脈。
回到宗門,師尊與眾長老合力為他療傷,卻駭然發現,他體內竟藏著魔尊之心。
原來,顧雲深竟是身負上古魔尊血脈傳承之人,隻是此前一直被昆侖清氣壓製,未曾顯露。
魔族很快便得知了這個消息。
於是大批魔族圍攻昆侖,誓要將他搶回。
昆侖上下,無一人願意將顧雲深交出。
“雲深自我宗門悉心撫育長大,心懷正道,秉性純良,豈容爾等魔孽隨意染指!”
師尊率領眾弟子,全力抵抗魔族入侵。
可魔族狡詐,趁亂在顧雲深周身布下大陣,催動了引動魔心的咒語。
我察覺到異狀後,急切地喚他。
但為時已晚。
他體內的魔心受到感應,已然蘇醒。
接而,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親手屠盡了整個昆侖仙宗,卻無力阻止。
頃刻間,仙山屍橫遍野。
而引動他體內魔性大發,造成這滔天慘劇的兩位長老,正是他這一世的父母——顧老將軍和顧夫人!
畫麵再次破碎。
方才的宗門血戰,魔心禍世,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那妖豔女子最先回過神來,故意道:
“將軍,您可千萬別被這賤人蠱惑了!”
“顧老將軍和顧夫人一生行善積德,在北疆一帶素有賢名,百姓們誰不稱頌?”
“他們怎可能是那畫麵中的魔頭?”
“依我看,分明是這賤人服用了什麼致幻的藥物,故意弄出這虛假的景象來迷惑您,想讓您對她心軟罷了!”
她的話音一落,眾人也紛紛提議道:
“將軍,若想知道這是幻覺還是真實的記憶,其實也簡單!”
“隻需再給她灌下一碗洗神湯,此湯能滌蕩一切迷障。然後再用噬真蠱,那映照出來的,便絕無可能是虛假之言了!”
“對!讓她喝下洗神湯!再用蠱蟲!”
“定要讓將當年的真相,一絲不差地吐露出來!”
一時間,群情激憤,叫嚷著要給我灌藥。
我拚命搖頭,想要告訴顧雲深,那不是幻覺,那確是我與他真實的前世。
“雲深......不要!”
“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
我卑微地乞求,血淚不斷滾落。
如今這副驅殼已是油盡燈枯,我的肺腑早已在無休止的酷刑與蠱蟲的噬咬下破碎不堪。
若是再來一次......
我真的會死!
顧雲深終是沒有下令。
就在我以為他要信我之時,他懷中的女子再度開口:
“將軍,四年前,她就將您玩弄於股掌之間,騙取了您的信任!”
“那不過是一碗湯藥,幾隻蠱蟲罷了,哪就那麼容易死了?”
“她這分明是心虛,害怕真正的記憶揭露出來!”
4、
話落,她便直接揚聲吩咐道:
“來人!速速去取洗神湯來,給這賤人灌下去!”
很快,兩個婆子端著一碗黑褐色的湯藥,粗魯地捏開我的下頜,灌入我的口中。
五臟六腑如同攪碎一般,我嘔出一口鮮血便倒在地上。
顧雲深看到我這般慘狀屬實有些不忍。
他微微抬手,想要阻止。
可那女子再次纏了上來:
“將軍,您可別忘了,當初她是如何心狠手辣,屠盡顧府七十二條無辜性命的!”
“如今真相即將大白,難道您要因為她的故作可憐便就此罷手?讓那些慘死的冤魂不得安息嗎?”
她的話,精準刺中顧雲深心中最痛的所在。
那絲微不可察的動搖,瞬間被更濃烈的恨意吞噬。
顧雲深終究變得決絕:
“來人!”
“上兩桶冰水,給我潑醒她!”
很快,兩大桶冰水便澆了下來。
徹骨的寒意侵襲全身。
我的心,徹底死了。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朝那玉盒撲去,摸索著抓起一隻噬真蠱。
不再有絲毫猶豫,將那蟲身對準自己的耳道。
昆侖仙山的畫麵,又一次徐徐展開。
當顧雲深魔氣消散,看著滿地同門的屍首,他眼中隻剩無盡的絕望與悲慟。
“是我屠了師門......我罪該萬死!”
而顧父顧母卻站在不遠處看著這慘劇猖狂大笑!
他想殺了麵前的兩人報仇,又擔心再一次被魔心控製。
他不敢賭。
為了不讓體內的魔心再為禍蒼生,他以殘存的仙力將其封印後竟自毀仙基,隨後跳入了往生輪回陣。
“阿晴,忘了我!”
他最後看了我一眼,而後毅然踏入陣中魂飛魄散。
我心如死灰,沒有了他這世間於我再無意義。
拔出發簪,毫不猶豫地自刎在他消散的地方,隨他而去。
看到這一幕,顧雲深身形僵硬。
他不願相信,從小敬愛的父母親,竟真是引他墮入魔道,屠戮宗門的元凶!
而我亦為了他身死消散!
死寂再次打破。
“就算顧老將軍和顧老夫人前世是魔頭又如何?這一世,他們可是大善人!”
“你又憑什麼因為前世恩怨,就對他們痛下殺手,屠戮顧家滿門?!”
我發出微弱的冷笑。
決然道:
“他們非死不可!”
顧雲深猛地抬頭,死死瞪著我:
“林晚晴,你到底有什麼瞞著我?”
“你說啊,這一切到底都是為什麼?!”
我凝望著顧雲深,唇邊牽起一抹蒼涼的笑:
“雲深,下一世我再也護不住你了!”
溫熱的血,從我的七竅不斷溢出。
再也支撐不住,我咽下最後一口氣。
顧雲深見狀,猩紅了眼,瘋了般將我緊緊擁入懷中,失聲痛哭道:
“晚晴!你怎麼了?你快醒醒,別嚇我!”
就在他悲痛欲絕之際。
那最後一段畫麵,也是所有一切的根源,伴隨著蠱蟲的噬咬,投映在眾人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