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初敏銳地皺眉。
九叔沒辦法自己去接親,這種事隻能勞煩旁人。
若是沈藥,多半是想讓謝景初去。
她的那點兒小心思,難道他還不知道?
嘴上說著仰慕九叔、一心嫁給九叔,實際上,這些不過都是她用來吸引他注意的手段罷了。
今日謝長宥入宮,隻怕是擔心他不肯,特意請來做的說客。
早些年,謝長宥總是惦念著沈藥,因為他很愛吃她做的糕餅。
隻是謝景初是絕不會同意去將軍府接親的。
宮女奉了茶水進來,謝長宥接過,吹了吹,淺淺飲了一口。
他不開口,謝景初幹脆皺著眉頭,率先說道:“接親此事,宗親之中隨便找個人便是了,孤沒時間,也沒興趣。”
謝長宥略微愣了一下,抬起腦袋,疑惑地瞅他一眼,“可是......”
謝景初瞟向他,“什麼?”
謝長宥吞下茶湯,撓撓頭,斟酌著說道:“原本皇後娘娘的意思,太子哥哥尚未成婚,代九叔去將軍府接親是最合適不過的。”
謝景初發出嗤笑。
他說什麼來著?
“但是沈姑娘說,還是不要勞煩太子,所以,皇後娘娘傳我進宮,說到時候讓我去就可以了。”
謝景初忽然一愣。
沈藥說,不要他?
他的確厭惡沈藥讓他去接親,可聽說沈藥當真不要他,卻並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甚至......心生煩悶。
謝長宥觀察著他的表情,這並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他很努力地想了一想,道:“可能沈家姐姐覺得,哥哥平日裏事務繁忙,若是要去接親,也挺費神費力,不比我,隻是個閑人,每天沒什麼事情可做。”
謝景初不言。
謝長宥感覺到氣氛愈發古怪,手上這杯茶仿佛也跟著滾燙起來,他坐不住,幹脆撂下杯子站起身,“哥哥,我還有些別的事,就先回去了......”
謝景初淡漠地嗯了一聲,沒有起來送客。
謝長宥往外走了兩步,有些話忍不住想說,於是頓住,回過頭,低聲道:“哥哥,當初那件事......其實沈家姐姐也很無辜,你因為那件事討厭她,對她並不公平。現在鬧成這樣,你並不開心,沈家姐姐也......”
“謝長宥。”
謝景初打斷了他,眉心下壓,語氣透出隱隱的不悅,“不是說,有別的事忙?”
謝長宥不敢直視,低下頭,悶悶說了聲“是”,把剩下的話憋回肚子,離開了東宮。
-
不日,便到了六月初三,大婚的日子。
沈藥醒來第一件事望向窗外。
日光熹微,天朗氣清,沒有一絲雨水。
她鬆了口氣,這的確是個很好的日子。
她下了床,洗漱、更衣、梳妝,乖乖端坐在梳妝台前,任由嬤嬤、丫鬟們從頭到腳,細細張羅。
或許是因為經曆過一遭,倒並不緊張,心中也沒什麼波瀾。
就當走個過場。
一切準備就緒,謝長宥來了。
原本按照規矩,應當由沈家族中的兄弟先背著新娘子出門,可是將軍府的男丁大都已戰死在沙場上,唯一還活著的不過是個五歲孩童,別無他法,便一並由謝長宥代勞。
謝長宥背著沈藥慢慢往外走,一陣歡笑道賀聲中,他忽然小聲道:“沈家姐姐,太子哥哥今日來不了。”
沈藥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何要在這大喜的日子提如此晦氣的事兒。
“他......病了,自從那天我從宮中回來,哥哥便病了,到今日也尚未痊愈。宮裏鎖著消息,不許往外傳......”
謝長宥似乎還要再說,沈藥歎了口氣,道:“長宥,我不關心太子殿下已經很久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有的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人的眼睛長在前邊,隻能往前看。”
謝長宥一時如鯁在喉。
沈藥很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聲線柔和,“今日是我大婚,高興一些。還有,下回再見,記得要喊我小皇嬸。”
謝長宥低著眼睛,又覺得悲傷,又覺得高興。
將軍府外,鑼鼓喧天。
靖王府的接親隊伍早已等候多時了。
這門親事,是陛下指婚,又是在皇後操持之下辦起來的,因此格外隆重。
但不知是否沈藥的錯覺,總覺得靖王府今日接親,比上一世東宮接親要盛大許多,好似王府等待今日已經有許多年。
由於靖王昏迷不醒,婚事一切從簡。
過了一遍禮,沈藥便被送去婚房。
經過院門,沈藥眼角餘光瞥見兩邊的守衛,右手均是輕輕放在腰間,那兒別著鐵製的刀劍。
早就聽說靖王府守衛嚴格,父親曾告訴沈藥,這也恰恰證明,想要謝淵的命的人很多。
婚房中寬敞雅致,一片大紅喜色。
上一世,東宮裝扮得遠遠沒有這樣喜慶,喝完了合巹酒,謝景初去接待賓客,留下沈藥一個人。
他遲遲不回來,她在房中枯坐許久,被沉重鳳冠壓得脖子肩膀脹痛,喘氣都艱難。
這一世必定不會這樣了,沈藥看向喜床。
謝淵雙眼緊閉,仰麵躺在床上。
謝氏皇族無論男女,常出美人。
相比謝景初美如冠玉,謝淵是另一種鋒銳的俊美,泠泠的,帶著攻擊性,如同一柄沒.入刀鞘的利劍。
“小的丘山,見過王妃。”
一個魁梧漢子守在一旁。
沈藥知道他,謝淵身邊跟了最久的副將,看來如今也兼顧著照料謝淵的職責。
他瞎了隻左眼,平日都用皮質罩子遮蓋,今日因為大婚,特意換成了紅綢,看起來頗為喜慶。
外界總有些關於靖王府的傳言,有人說丘山身高九尺,能生啖人肉。
這會兒,丘山微微垂下了腦袋,客客氣氣地對著沈藥說話:“王爺昏睡已有大半年了,雖說消瘦了些,但其實一切都好......如今,每日早上要喂一遍藥,如今天氣炎熱,隔一日便要擦洗一遍身子。”
沈藥默然,丘山以為她誤會了什麼,忙道:“這些事都是小的來做,不必王妃操心!小的還在對麵房中備了一張床,王妃可以歇在那兒。”
沈藥卻搖了搖頭。
丘山略顯局促,“那......王妃是想要換個院子住嗎?”
自打王爺昏迷不醒,丘山安排過許多小廝丫鬟照看,可他們總是陽奉陰違,嘴上應得漂亮,實際上壓根懶得喂藥、擦身,想著王爺昏迷不醒,不能言語,也便敷衍了事。
當年恣意張揚的王爺得到過所有人的敬仰,可如今他陷入昏迷,成了“半個廢人”,那些仰慕之心消失殆盡,隻剩下了無盡的厭棄。
尋常丫鬟小廝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將軍府出來的姑娘呢?
雖說嫁進王府,但說到底,她心中對王爺也是疏離的吧?
丘山這般想著。
“換院子更是用不著了。”
沈藥開口,一把嗓音柔.軟溫和,如同三月裏的澹蕩春風,“我與王爺已是夫妻,沒有分院子、分床一說。今夜起,我與王爺同床共枕。”
丘山一怔,滿目震驚。
“天色不早了,卸妝梳洗吧。”
沈藥溫溫一笑,說完轉身離開。
她也便沒有看見,床上,謝淵搭落在身側的手指陡然彈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