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院。
一進門,林婉淑便揮退了下人,隻留巧兒近前伺候。
“去,把碧蓮叫來。”
巧兒一怔,麵上有些遲疑。
“現在?若被人看見......”
林婉淑麵色不悅。
“怕什麼?落花塢才幾個人,找個由頭溜出來能費什麼事?”
不多時,碧蓮縮著肩膀溜進門,還未行禮便被扣住手腕。
林婉淑目光銳利如刀。
“落花塢的種種,你還告訴過誰?”
碧蓮嚇得臉色微白,連連搖頭。
“沒、沒有!奴婢發誓,看到的、聽到的都隻告訴了巧兒姐姐!絕無隱瞞!”
林婉淑突然撩起她衣袖——小臂光潔,沒有蘭芳院慣有的掐痕。
她又將人上上下下打量一圈,疑心這才消減。
落花塢就兩個丫鬟,既然告狀的不是碧蓮,便是另一個了。
“好,我姑且信你一次,聽著,我要你辦一件事......”
她俯身,在碧蓮耳邊低語幾句。
碧蓮瞳孔微縮,嘴唇抖了抖道。
“姨娘,這要是被發現......可是會要了奴婢的命!”
林婉淑鬆開手,從妝匣中取出一對耳墜,慢條斯理地塞進碧蓮手裏。
“辦成了,好東西就是你的,辦不成......”
她輕笑一聲,拍了拍她的小臉。
“你說你家姨娘要是有人知道吃裏扒外會怎麼處置?”
碧蓮麵色難看,卻不敢不應。
巧兒見她退下,才惴惴地湊近低語。
“主兒,若宋姨娘真是薛明珠的人,此舉會不會......”
林婉淑輕搖團扇,唇角微揚。
“是不是薛明珠的人,都留不得。若她廢了,薛明珠少了一把刀;若她沒廢......”
團扇尖兒停下,輕點在巧兒額前。
“那,便是她運好,我再親自會會她!”
落花塢,內室。
宋長樂斜倚榻邊,指尖撚著絲線,竹編線笸籮擱在案頭。
見碧蓮端著冰鎮梅子飲進來,她眼波微轉。
“這偏僻院子難為你日日跑,大暑天的,倒叫我過意不去。”
碧蓮低眉順眼,輕輕將梅子飲放在案幾上。
“都是奴婢應該做的,姨娘用些冰飲解暑吧,奴婢特意多加了蜂蜜。”
碧蓮的聲音比平日軟三分,卻像宋長樂手中繃緊的繡線,顫巍巍懸著。
宋長樂指尖輕輕撥弄著碗沿,漫不經心道。
“你今兒怎麼像隻驚雀兒?”
碧蓮呼吸一滯,連忙搖頭。
“沒、沒有,隻是天熱,奴婢有些發暈......”
宋長樂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端起碗作勢要飲,卻在唇邊頓了頓。
“這梅子飲聞著......似乎比往日更甜些?”
碧蓮額角滲出點點細汗,強笑道。
“府裏的主子大多喜歡甜口,奴婢就擅自做主多放了些蜂蜜。”
瞧,露餡了。
“你一個花房出來的丫鬟,倒對膳食很上心?難為你這般細心。”
宋長樂慵懶起身。
“去將案頭書頁理一理罷。”
她端著碗踱至門邊,忽似被日光晃了眼,手腕一顫。
梅子飲大半都傾瀉在青石階上,惹得蟻群四散驚逃。
“奴婢這就去重盛一碗!”碧蓮急急擱下書冊。
“不必。”宋長樂將空碗遞還,素帕輕按太陽穴。“這暑氣熏得人頭疼,你上小廚房熬碗綠豆甘草湯來。”
碧蓮想起林婉淑陰冷的警告,喉頭動了動。
“姨娘,這冰飲…後廚還存著些,若是化了豈不糟蹋......”
宋長樂惋惜地輕歎。
“也是,那便賞了你罷。”
碧蓮指尖一顫,瓷碗頓時燙手起來:“奴婢…命賤,受不得甜,用了怕是要犯風疹......”
“這樣啊,”宋長樂幽幽道,“倒是可惜了。”
碧蓮如蒙大赦,趕忙捧著碗下。
待那倉皇的身影消失,宋長樂指尖在門框上輕叩兩記。
“香蘭。”
廊下掃灑的香蘭立刻近前。
“姨娘有何吩咐?”
宋長樂溫聲道。
“以後院子裏的膳食就交給碧蓮打理吧,你不必再經手。”
香蘭一怔,但還是低頭應下。
碧蓮出師不利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丹桂院。
林婉淑手裏的書卷猛然砸在了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沒用的東西!”
碧蓮跪在地上,可憐巴巴地辯解。
“奴婢真的盡力了!可宋姨娘她......”
林婉淑氣急,她俯身指尖捏起碧蓮的下巴。
“她什麼?她一個丫鬟出身的賤婢,還能未卜先知不成?!還是說......你拿了落花塢的好處,根本就沒盡心?”
碧蓮驚恐搖頭,豆大的淚珠往下滾落。
“奴婢對天發誓!落花塢一窮二白的,哪及得上姨娘待奴婢的恩情......”
林婉淑倏地收手,像是被那滾燙的淚灼著了。
“滾回去候著,沒事別往丹桂院跑!”
待碧蓮戰戰兢兢退下,巧兒端著茶湊上前。
“主兒消消氣,宋姨娘若真是個沒成算的,也坐不到如今的位子......”
林婉淑指尖按著太陽穴,忽而瞥見案上果盤裏新摘的楊梅,紅豔豔地沁著水珠。
“無妨,既然冰飲不合她胃口,那便換點別的。”
次日正午,落花塢內蟬鳴聒噪。
宋長樂打著團扇在屋裏納涼,林婉淑就帶著巧兒“二”登門了。
巧兒臂間挎著個藤編果籃,青翠欲滴的葉片襯著裏頭時令鮮果。
林婉淑人未到,聲先至:“上回是姐姐失言,鬧了不愉快,今兒特意帶了些瓜果前來賠罪。妹妹不會記在心上吧?”
宋長樂深知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道理,麵上還是笑眯眯地上去見禮。
“姐姐說的哪裏話,夫人說了,既在後院都是自家姐妹。這般惦記,妹妹歡喜還來不及呢。”
“夫人說了”四個字刺得林婉淑眼角一跳,仍強笑著邁進內室。
二人分賓主落座,巧兒將果籃置於案上。甜瓜清香撲鼻,葡萄晶瑩如珠,鮮果滿案,煞是誘人。
宋長樂撫過冰鎮甜瓜,瓜身發出清越聲響,她當即招手示意香蘭過來。
“既是姐姐的心意,不如現下切開,咱們姐妹同享。”
這滿盤的瓜果哪一個不是做過手腳的?
林婉淑指尖微蜷,剛欲推拒,香蘭已手起刀落,甜瓜應聲而開。
晶瑩的瓜瓤滲出蜜汁,偏那銀叉映著寒光遞到眼前。
"姐姐先請。”
宋長樂笑眼盈盈,指尖壓著銀製叉柄。
“這樣好的東西,妹妹可不敢占頭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