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回城那天,天陰沉沉的,風像刀子似的刮著。
她坐在那輛邁巴赫後排,懷裏緊緊抱著一塊包著紅布的小木牌位,像抱著一塊溫熱的磚頭。
車裏一開始沒人說話。
開到半路,她爸才開口:“你師父......咱要不接他一起回來住?那孩子他帶這麼多年,也該享點清福了,咱家也不缺的。”
林若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他不來了。”
男人握著方向盤的手一頓:“啊?怎麼不來?我這就安排人去接他——”
林若指了指窗外那片灰的發藍的天空:“半個月前,他就走了。”
“去哪了?”
“天上。”
男人愣了幾秒,嘴巴張了張,眼圈一下紅了:“你說的,是......那種走?”
林若點頭:“駕鶴西去了。”
男人差點把車停路邊哭出來,拿出紙巾,擤鼻子的時候都帶了點啜泣聲:“哎......我還想著能好好請他吃頓飯的呢......”
到家門口的時候,林若抱著那塊紅布進了屋。
她爸看見,猶豫著問:“節哀......是你師父的牌位吧?”
林若搖頭:“不是。”
“那是?”
“祖師爺。”
“啥爺?”
“祖師爺,我道門裏的。人家千百年前就沒了,我這不是怕他一個人在廟裏太冷清,帶他一塊回來嘛。”
她爸嘴角抽了幾下,什麼都沒說。
剛進客廳,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正跟她爸在沙發上聊著合作的事,茶都倒好了。
男人看到林若,還沒來的及站起來說話,就被她後媽一把按回去:“今兒個不談事,今天咱家有大事,這合作改天再說。”
男人一臉懵:“大事?”
她爸一拍大腿,喜滋滋的說:“我失散多年的親閨女回來了!”
說完他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你不是有兩個兒子嗎?有個是醫生?”
西裝男點頭:“老大是跟前妻生的,在省醫搞外科,小的跟我現在老婆,搞金融的。這倆,一個比一個難伺候。”
林若坐下來,悠悠的來了句:“其實你就有一個親兒子。”
屋裏一下子靜了。
西裝男嘴巴張了張:“你啥意思?”
她後媽笑出了聲:“哎喲,你老婆給你帶綠帽子啦?”
林父臉頓時拉下來了:“你別聽她的,小若有時候會亂說話,可能是小時候在廟裏受了點影響。對了你大兒子能不能幫忙看看她,精神科的也行......”
西裝男那臉上的笑意一下沒了:“你們家事真挺精彩的,我先告辭,改天再談。”
人一走,她後媽就扯著林若上樓:“快來看看你的房間!我都是按小姑娘喜歡的樣子弄的!”
一推門,粉的,紅的,Hello Kitty滿天飛,還有床頭貼著一圈蝴蝶結,仿佛少女被策馬狂奔的塑料風擊中。
林若站著沒動,淡淡道:“挺好。”
她走進屋,把祖師爺牌位擺在床頭,拿布小心擦了擦。擦完後,她盤腿坐下,自顧自說話。
“祖師爺,這的方香味太重,您要受不了我就去陽台陪您。”
“這家人腦子不太行,不過還能忍。”
“廟外的日子,比我想象中亂點。”
門口,她後媽聽的頭皮發麻,腳底發冷,像踩到了什麼,看也不敢看,趕緊拔腿跑下樓。
她一邊跑還一邊叫:“老林,你女兒不對勁,她一個人在那屋裏,跟誰聊的火熱!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林父頭都沒抬:“她在跟祖師爺嘮嗑呢。”
“什麼爺?”
“道門那個,千年老祖宗......”
“真的假的?她真拿個牌位供著?”
“你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後媽白著臉不敢動:“我怕回不來了......”
晚飯時,餐桌上三個座位,三菜一湯,雞肉炒芹菜、西紅柿雞蛋、一個清炒白菜,還有一鍋紫菜湯,稀的很。
林若夾了幾口菜,沒說話。
她爸看她一眼又一眼,像個犯錯的學生,想跟老師說句話又怕被罵。
後媽實在忍不住了:“小若啊,飯後你有空嗎?咱們聊會兒?”
林若放下筷子:“行,聊吧。”
她後媽看她爸一眼,他爸幹咳一聲:“小若啊,你現在也回來了,咱一家人肯定是高興的。不過......那個......這祖師爺的事......”
林若語氣平淡:“我知道你們不喜歡他。”
“不是不喜歡!”她後媽馬上打圓場,“就是......你一個女孩子,屋裏供個牌位,鄰居看到了容易多想。你還這麼小,咱們還是講點科學吧?”
“我活到這麼大,都是祖師爺保的。”林若道,“你們要是不喜歡,我也不礙著誰,晚上就去陽台。”
“哎哎哎!”她爸立馬道,“沒人讓你去陽台,你是我閨女,誰也不能趕你。”
後媽笑著說:“對!一家人嘛,咱的互相體諒。不過......你最近有沒有覺的頭暈乏力?我們想著,要不要帶你去醫院看看?”
林若把筷子啪的一擱:“你們覺的我有病?”
“不是不是!就是關心你!例行體檢嘛!”她爸嚇的立馬改口。
“我腦子清楚的很,經文能背十萬字。”
“你爸意思是科學檢查嘛。”後媽又補一句,“你要是身體好,我們也安心。”
林若點點頭:“成。”
飯後她回了房間,把祖師爺的牌位包起來,放進隨身的小布包裏。
夜深了。
同一時間,城郊鐵橋下,劉大娘騎著電三輪準備回家。
她一邊騎,一邊念叨:“小若那丫頭一走,生意都旺了,這是福星走了留了福氣啊......”
車騎到一個熟悉的路口,她拐彎。
可奇怪的是,剛拐過去,前麵又是那個熟悉的路口。
她停下來,回頭看看,發現——自己繞了一圈,回到原的。
她皺起眉頭:“咋回事?”
又拐一次。
前麵路口,還是老樣子。
她突然想起個事,掏出手機給林若發消息:“閨女,你在家沒?我這好像......撞邪了?”
林若那邊,手機放在桌上沒響,她正閉目念經。
祖師爺的牌位安安穩穩的擺在床頭。
窗外的夜,安靜的像一口井。
可井底,不知道藏著多少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