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風嗚咽,窗內死寂無聲。
沈知微維持著僵立的姿勢,像一尊冰冷的玉雕,隻有胸腔裏那顆心在狂跳,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聲響。
攥著染血紗布的手心,一片濕冷黏膩。
是誰?
那聲“篤”,絕不是錯覺。
是瓦片輕響?是窺視者無意間踩到了積雪下的枯枝?
還是......某種聯絡的暗號?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緩緩流逝。
每一息都像被拉長、碾碎。
冷汗順著她冰涼的額角滑下,沒入鬢角。
過了不知多久,久到她幾乎以為是自己過於緊張產生的幻聽,窗外再無任何異動。
隻有風雪的呼嘯,單調而持續。
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一絲,但警惕絲毫未減。
沈知微動作極輕、極緩地將那片染血的紗布重新藏入袖中一個極其隱秘的內袋。
此刻焚燒,動靜太大,風險更高。
她悄無聲息地退回床榻,和衣躺下,錦被拉至下頜,隻露出一張蒼白脆弱的臉,呼吸微弱得幾不可聞,仿佛從未離開過這張病榻。
但那雙在黑暗中睜開的眼睛,卻亮得驚人,裏麵翻湧著驚疑、警惕,還有一絲......被觸及逆鱗的冰冷殺意。
前世那煉獄般的畫麵,不受控製地撕裂記憶的屏障,洶湧而至——
火光!衝天的大火吞噬著雕梁畫棟的府邸,將漆黑夜空染成一片猩紅。
淒厲的慘叫、絕望的哭嚎、兵刃砍入骨肉的悶響......交織成最恐怖的地獄樂章。
她躲在父親書房那隱秘的暗格裏,透過窄小的縫隙,眼睜睜看著敬愛的祖父被黑衣人一刀穿胸!
父親撲上去,卻被數把長刀同時貫穿......母親臨死前淒厲的呼喊:“微兒,活下去!找出‘鴆羽’!報仇!”
......一個黑衣人胸前的徽記在火光中一閃而逝——一隻猙獰的、滴血的怪鳥側影!
“呃......”沈知微猛地咬住下唇,將幾乎衝口而出的悲鳴死死咽了回去,一股腥甜在口中彌漫。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讓她從血色的夢魘中掙脫。
鴆羽!滅門血仇!還有那個滴血怪鳥的標記!
這便是她重生在這具同樣名為沈知微的國公府病弱嫡女身體裏,必須背負的宿命!
裝病蟄伏,隻為積蓄力量,找出真凶,血債血償!
任何可能暴露她真實情況的蛛絲馬跡,都足以讓她萬劫不複!
一夜無眠,天色在沈知微冰冷的注視中,艱難地透出一點灰白。
“小姐,您醒著?”小蓮輕手輕腳地進來,看到沈知微睜著眼,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探她額頭,“臉色怎麼更差了?可是昨晚又咳狠了?”
她憂心忡忡。
沈知微虛弱地搖頭,聲音沙啞:“無妨…就是做了個噩夢…咳咳…有些心悸。”
她頓了頓,狀似無意地問:“昨夜…府裏可有什麼動靜?我似乎…聽到些聲響。”
小蓮茫然搖頭:“沒有啊小姐,奴婢守在外間,除了風聲,什麼都沒聽見。”
沈知微眸光微沉。
要麼是那人輕功絕頂,要麼…就是小蓮被刻意避開了。
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著麻煩。
“對了小姐,”小蓮壓低聲音,帶著一絲後怕和憤怒,“二小姐那邊鬧起來了!一大早就去了夫人院裏哭訴,說您…您故意潑她藥,燙傷了她,還毀了夫人賞的雲錦!夫人氣得摔了茶盞,說要…說要來‘看看’您呢!”
她緊張地絞著手指,“怎麼辦小姐?她們肯定又要借機生事,克扣咱們的份例了!”
沈知微眼底閃過一絲冷嘲。
來了。
王氏和沈清瑤的報複,比她預想的還要快,還要迫不及待。
正好,她昨夜發現的窺視者,也需要一個轉移注意力的契機。
“咳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咳了幾聲,語氣帶著認命的悲涼,“扶我起來…梳洗吧…莫讓母親…等久了…”
話音未落,暖閣外就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王氏刻意拔高的、充滿“關切”實則冰冷的聲音:“微姐兒可醒了?母親來看看你!清瑤那孩子不懂事,衝撞了你,母親替你教訓她了!”
珠簾再次被粗暴地掀起,一股冷風灌入。
繼母王氏穿著一身絳紫色錦緞襖裙,頭上珠翠環繞,保養得宜的臉上堆著虛偽的“慈愛”,眼神卻銳利如刀,在她身後,跟著一臉委屈、眼睛紅腫的沈清瑤,還有幾個膀大腰圓的仆婦。
陣仗不小。
沈知微掙紮著想坐起,卻又無力地跌回榻上,咳嗽不止,臉色灰敗,仿佛下一刻就要閉過氣去:“母…母親…咳咳咳…勞您…掛心了…女兒…無礙…”
她喘息著,目光掃過沈清瑤,“妹妹…腳傷…可好些了?昨夜…是姐姐…咳咳…手滑…對不住…”
王氏目光如探照燈般在沈知微臉上、身上掃視,又瞥了一眼地上早已清理幹淨但似乎還殘留一絲藥味的角落,皮笑肉不笑:“微姐兒這話說的,一家人哪有隔夜仇。隻是......”
她話鋒陡然一轉,語氣帶上嚴厲,“清瑤說你昨夜舉止有異,情緒激動,還打翻了藥碗。母親擔心你屋子裏是不是混進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或是…藏了什麼不該藏的?你身子弱,可經不起邪祟衝撞!”
她眼神示意身後的仆婦,“搜!為了大小姐的身子安康,仔細搜搜這屋子!角角落落都別放過!”
“是!”那幾個仆婦如狼似虎地應聲,就要動手。
小蓮驚怒交加,撲到沈知微榻前張開雙臂:“夫人!不能搜啊!小姐病著,經不起折騰!這屋子裏幹幹淨淨,哪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放肆!”王氏厲喝,“主子說話,哪有你這賤婢插嘴的份!給我拉開!”
兩個仆婦立刻上前,粗暴地將小蓮拽開。
沈清瑤躲在王氏身後,看著沈知微那張“慘無人色”的臉,眼中閃過一絲快意和怨毒。
沈知微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要把肺咳出來,身體抖得如同篩糠,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憋氣憋的),看向王氏的目光充滿了恐懼和難以置信:“母…母親…您…您這是…咳咳咳…疑心女兒…藏了什麼?女兒…病臥在此…咳咳…連下地的力氣都無…能藏什麼…咳咳咳…”
她一邊咳,一邊“痛苦”地蜷縮,一隻手卻“無意”地按在了枕頭下微微鼓起的地方。
這個細微的動作立刻被王氏捕捉到了!
她眼中精光爆射:“枕頭底下!給我掀開看看!”
一個仆婦立刻上前,粗暴地一把掀開沈知微的枕頭!
然而,枕頭底下露出的,並非什麼“邪祟之物”或“罪證”,隻有一本紙張泛黃、邊角磨損的舊書,封麵上是幾個模糊的篆字——《素問雜記》。
“這…這是什麼?”王氏皺眉,拿起那本舊書翻看。
裏麵全是些晦澀難懂的醫理藥方,還有各種草藥的圖繪,有些地方還有娟秀的批注。
沈知微像是被嚇壞了,淚水漣漣,聲音帶著哭腔:“那是…那是生母留下的…咳咳…唯一遺物…女兒…女兒思念生母…時常翻看…咳咳咳…裏麵…不過是些…尋常醫書雜記…母親若不信…可…可請府醫查驗…”
她哭得幾乎背過氣去,那份絕望和委屈,演得淋漓盡致。
王氏翻了幾頁,確實都是些醫書內容,並無異常。
她臉色有些難看。
本想借機搜出點“罪證”拿捏沈知微,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值錢的東西克扣掉,沒想到隻搜出一本破書。
“哼,原來是先夫人的遺物。”王氏悻悻地將書扔回榻上,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帶著敲打,“微姐兒,不是母親心狠。隻是你身子骨弱,心思就該放在靜養上,少看這些勞神的東西。還有,管好你房裏的丫頭,別沒大沒小!”
她瞥了一眼被仆婦製住、氣得發抖的小蓮。
“母親教訓的是…咳咳…女兒…記住了…”沈知微抽噎著應下,一副逆來順受的可憐模樣。
王氏又假意安慰了幾句,見實在搜不出什麼,也怕沈知微真咳死在這裏不好交代,便帶著一臉不甘的沈清瑤和一眾仆婦,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暖閣再次安靜下來,隻剩下沈知微壓抑的咳嗽和小蓮壓抑的啜泣。
沈知微慢慢止住咳嗽,擦去眼角的“淚水”,眼神恢複清明銳利,哪裏還有半分剛才的軟弱?
她看著被扔在榻上的那本《素問雜記》,封麵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用極淡的墨色勾勒著一隻極其微小的、振翅欲飛的鳥形圖案,與那滴血怪鳥截然不同,卻帶著某種神秘的韻律。
昨夜那窺視者…今日王氏的搜查…還有這本生母留下的、看似普通卻處處透著不凡的“雜記”…
“小蓮,”沈知微的聲音低沉而冷靜,“去把門關嚴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