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府!
這四個字,如同一道九天驚雷,在蕭景珩的腦海裏轟然炸開。
他渾身那股幾乎要將人焚毀的戾氣,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抽空,隻剩下深.入骨髓的荒謬與震愕。
他猛地鬆開了鉗製著沈知意的手。
甚至,身體不受控製地倒退了一步,仿佛被那四個字燙傷。
不是柳側妃......
而是大長公主?
這怎麼可能!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知意終於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她後背緊緊貼著冰冷的門板,才勉強穩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她的心頭同樣掀起了波瀾,麵上卻依舊是那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淒涼。
她抬起那雙清淩淩的眸子,就那麼靜靜地,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阿兄。”
她終於開口,聲音很輕,還帶著一絲虛弱的沙啞,卻像一記千斤重錘,狠狠砸在蕭景珩搖搖欲墜的自尊上。
“現在,你還覺得是知意水性楊花,自甘下賤嗎?”
這一聲詰問,輕飄飄的,卻讓他之前所有的怒火、所有的猜忌、所有的審判,都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蕭景珩隻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
那比被人當眾扇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還要難堪,是尊嚴被碾碎在地的羞憤。
他張了張嘴,喉嚨裏卻像堵了一團滾燙的棉花,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沈知意長長的睫毛垂落,如蝶翼般,完美地遮住了眸底一閃而過的、算計得逞的精光。
攀咬誰,其實從來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將這盆臟水,從後宅的裙帶之間,潑向權力的棋盤之上。
她這顆被所有人輕視的棋子,終於撬動了整個棋局。
時機,到了。
沈知意身子一軟,仿佛再也支撐不住,扶著門框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咳得小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那孱弱的模樣,仿佛下一刻就會香消玉殞。
“我......我隻是一介孤女,無權無勢......”
她咳得聲音都斷了,眼中淚光點點,字字泣血。
“究竟是何德何能......能驚動尊貴的公主府,要費這麼大的周章來構陷我?”
這話,問得誅心!
它像一根淬了劇毒的刺,毫不留情地刺破了表象,直指此事背後盤根錯節的陰謀。
她沈知意算得了什麼?
她不過是被人隨手丟出來,用以試探肅王府的誘餌!
是神仙打架時,那條最無辜、最倒黴的池魚!
而整個肅王府,都可能因為這樁看似不起眼的“醜聞”,被悄無聲息地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蕭景珩心煩意亂到了極點。
他再也無法麵對她那雙澄澈又悲傷的眼睛,那目光像是在無聲地控訴著他的愚蠢和不公。
他猛地轉身,對著門外厲聲怒吼:“將人嚴加看管,不許任何人接觸!此事,我自會去向父親稟報!”
話音未落,他便要逃離這個令他窒息的地方。
可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一截冰涼柔.軟的指尖,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袖。
蕭景珩的身體,驟然僵住。
他緩緩回頭,便對上沈知意那張掛著淚痕、寫滿驚懼與無助的小臉。
“阿兄,我怕。”
她仰頭望著他,眼中的恐懼是如此真實,真實到讓他心口一窒。
“他們這次沒有得逞,一定還會有下一次的......知意......知意該怎麼辦?”
少女指尖的微涼,似乎能透過幾層衣料,一直涼到他的心底深處。
那份被他親手撕開的脆弱與無助,此刻血淋淋地擺在他麵前,讓他避無可避,無處可逃。
排山倒海的愧疚感,幾乎要將他淹沒。
蕭景珩喉結艱難地滾動了幾下。
最終,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沉重如山。
“在王府,沒人能再傷你。”
這是一句承諾。
更像是一副他親手為自己鍛造,又親手戴上的枷鎖。
那一夜,肅王的書房燈火通明,徹夜未熄。
蕭景珩從書房出來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他臉色鐵青得嚇人,眼中布滿了猩紅的血絲。
他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下令,徹查府中所有下人,但凡與扶柳院親近之人,一律拿下,分開審問。
一時間,肅王府上下,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扶柳院內,柳側妃聽聞張生攀咬的是公主府時,當場打碎了手邊最心愛的一套粉彩茶具。
瓷器碎裂的清脆聲響,像是敲在她即將崩斷的神經上,嚇得她魂飛魄散。
怎麼會是公主府!
她派去的人,明明交代的是讓他死死咬住沈知意與人私通,怎麼會憑空扯上公主府!
這是被人釜底抽薪,當了替罪羊!
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從始至終,都隻是別人手上的一把刀。
如今刀鈍了,便要被毫不留情地丟棄了。
而此刻的清霜院,卻是一片與外界截然不同的靜謐。
沈知意臨窗而立,看著窗外被夜風吹得搖曳的樹影,將一封早已寫好的信箋,仔細折好,遞給身後的春櫻。
“想辦法,通過二公子,把這個交給景王殿下。”
春櫻恭敬接過,借著燭光看清了信箋上那力透紙背的寥寥四個字:
借勢,謝禮。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
一件讓整個肅王府都為之震動的事情發生了。
大長公主府竟派了府中最有體麵的管事嬤嬤,帶著十幾抬紮著紅綢的厚禮,大張旗鼓,儀仗煊赫地停在了肅王府的正門口。
那陣仗,比年節時接受百官朝賀還要隆重。
那管事嬤嬤在肅王府正廳,見了臉色難看的蕭景珩和匆匆趕來的肅王,臉上笑得慈和又親切,言語間卻滴水不漏,字字都帶著機鋒。
“聽聞府上的沈姑娘前日在梵音寺受了驚,我們家公主殿下知道了,心疼得一宿沒睡好。”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聲音不高不低,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前廳。
“殿下說,沈姑娘是她故人之女,與親孫女兒也沒什麼分別,斷不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受了這等天大的委屈。”
說著,她便將一份燙金的禮單呈上,聲音陡然揚高了幾分,確保府裏府外的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些,都是公主殿下給沈姑娘的壓驚禮!還請王爺和世子爺,日後定要好生照拂我們姑娘,莫要再讓那些個起子、宵小之輩,驚擾了姑娘的清淨才是!”
話裏話外,全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懷與愛護。
仿佛昨日那樁足以毀人清白的驚天醜聞,與她們公主府沒有半分幹係。
她們不僅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還反過來,當著全京城的麵,狠狠將了肅王府一軍。
肅王爺的臉,霎時間比鍋底還要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