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正如趙康所料，齊國公府的告示，在短短幾天之內，發酵成了整個京都城最大的笑柄。

齊國公府的大門前，比全城最熱鬧的瓦市還要擁擠。

朱砂金粉寫就的告示貼在牆上，陽光下晃得人眼花。

旁邊一口敞開的大木箱，裏麵碼放整齊的銀錠白花花一片，看得人心頭發顫。

可這銀子，卻沒能引來任何一個敢伸手來拿的讀書人。

來看熱鬧的百姓倒是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

“看見沒？那就是五千兩！我八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錢再多有屁用？你瞧瞧，有哪個讀書人敢上去？那不是上趕著丟人現眼嗎？”

一個尖嘴猴腮的貨郎嗑著瓜子，朝著國公府的大門方向努了努嘴，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一圈人聽得清清楚楚。

“跟誰辯不好，非跟那個活閻王辯。贏了，人家說你欺負傻子，不光彩！輸了......嘖嘖，這輩子算完了，還得免費給他教一年書，命都得搭進去！”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

“可不是嘛！我聽說前幾天翰林院的張學士，一聽齊國公府的人上門，當場就從椅子上出溜下去，抱著腿喊自己斷了，下不了床！”

“那算什麼！國子監的李祭酒，更是直接在門口掛了個牌子，上書‘偶感風寒，不見外客’！連門都沒讓管家進去！”

這些議論，一字一句，透過府門，紮在每一個齊國公府下人的心上。

守門的家將們麵沉如水，握著長槍的手背青筋暴起，可他們能趕走鬧事的，卻堵不住這滿城的悠悠眾口。

府內，正堂。

趙順臣的靴底一下下砸著地板，沉悶的聲響回蕩不休。

他像是被關在籠中的困獸，煩躁地來回踱步。

那張被他拍碎的八仙桌早就換了新的，可他心裏的火，卻比之前燒得旺了百倍。

猛地，他腳步一頓，轉身一拳狠狠砸在廊柱上！

轟！

整根柱子都在顫，房梁上的灰塵撲簌簌往下掉。

“第五天了！”

趙順臣的嗓子嘶啞，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外麵。

“一個敢上門的都沒有！一個都沒有！”

“他們這是把我們齊國公府的臉，按在泥裏，用腳來回地碾！”

他幾步衝到趙康麵前，口水噴得到處都是。

“兒子！不能再等了！”

府內正堂，氣氛凝滯如冰。

趙康看著自家老爹。

“您想，他們一個個自詡清高，比誰都愛惜自己的羽毛。現在衝上來，贏了，那是大學士欺負我這個不學無術的，勝之不武。輸了......那這羽毛就不是羽毛了，是雞毛，還得是拔光了讓人圍觀的雞毛。”

“所以，他們在等，在看。誰也不想當第一個衝上來挨刀的蠢貨。”

趙康端起自己的杯子，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

“咱們要做的，不是開城門跟他們拚命，是熬。”

“熬？”

趙順臣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對，等。”

趙康的聲音壓低了幾分。

“等他們餓，等他們冷，等他們身上那層一捅就破的盔甲，被現實的刀子給徹底捅穿！”

“現在外麵越是嘲笑，這五千兩銀子在某些人眼裏，就越是刺眼。”

“咱們要釣的，從來就不是那些吃得滿嘴流油的肥魚，而是那些躲在暗處，餓紅了眼的狼！”

趙順臣聽得一愣一愣的。

雖然還是覺得憋屈，但兒子這番話，聽著好像是那麼個道理。

見自家老爹火氣消了些，趙康朝著一旁候了許久，大氣都不敢喘的管家老蔫兒招了招手。

“老蔫兒。”

“小......小公爺。”老蔫兒連忙上前，腰彎得更低了。

“從今天起，別再去那些大學士、大鴻儒的府門口晃悠了。”趙康淡淡吩咐道，“他們是吃飽了的貓，不抓耗子。”

他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

“我給你個新差事。你去查，去打聽，把整個京都城裏，所有懷才不遇的讀書人都給我找出來。”

“我不問他名氣大不大，也不管他有沒有功名。我隻要三類人。”

趙康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家裏窮得揭不開鍋，等著米下炊的。”

“第二，有親人重病在床，急著用錢救命的。”

“第三，欠了一屁股債，快被債主逼死的。”

“總而言之，別給本少爺找那些腦滿腸肥的‘名士’，我要的，是那些被逼到懸崖邊上，為了活下去什麼都肯幹的‘餓狼’！”

老蔫兒聽得目瞪口呆，他伺候了國公府兩代人，從未聽過如此離經叛道的言論。

請先生不挑德高望重的，反倒專找那些窮困潦倒的？

管家老蔫兒腦子沒轉過彎，可他看自家小公爺那平靜的神情，一個字也不敢多問，隻是重重點頭。

“是，小公爺，老奴這就去辦！”

老蔫兒領了命，躬身退下，之前幾天的頹喪一掃而空，腳步都變得有力了。

趙順臣在一旁聽完了全程，他看看自己兒子，再想想剛才那番“餓狼論”，心裏的那點火氣，早就變成了另一種滾燙的情緒。

這小子，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怎麼跟他老子當年拉杆子占山頭的行事風格，越來越像了！

又是兩天過去。

齊國公府門前的鬧劇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京都的賭局，愈演愈烈。

城中好事者開了盤口，賭趙康能否在年底前請到先生，賠率高得離譜。

這日下午，趙康正在院中。

那張巨大的白紙鋪在石桌上，炭筆在他指間輕撚，不疾不徐地在紙上添著筆畫，勾勒出山川的輪廓。

管家老蔫兒一陣風似的跑進來，臉上是壓不住的興奮，額角的汗都來不及擦。

“小公爺！找到了！老奴找到了！”

趙康手中炭筆一頓，在紙上留下個沉黑的點。他抬起頭，目光平靜。

“說。”

老蔫兒大口喘著氣，從懷裏掏出個小冊子，因跑得太急，冊子的邊角都已卷了起來。

他翻開其中一頁，雙手捧著遞到趙康麵前。

“小公爺，您看這個人。”

“此人名叫孫青岩，祖上三代貧農，是真正的寒門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