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坊間魚龍混雜，白日裏，青柯撿了些旁人吃剩的湯水狼吞虎咽，總算吃了些熱乎的。

入夜，得知綠水鋪在東市照街，她步行往東市走去。

鄴城跟燕京不同，民風開放，無有宵禁。一入夜，酒坊和湯食店出攤，唱戲噴火的，甚至還有女子相撲，叫人眼花繚亂。

青柯想到大燕也有朝花節，白日她玩得不盡興，宮門已上鑰，她央著楚羽偷偷帶她出宮。楚羽極重規矩，卻耐不住她軟磨硬泡。

二人偷偷摸摸混跡在民坊間玩耍，雖小心翼翼，卻如偷來的蜜糖甜絲絲的滋味。

楚羽....不知他現在如何？自楚家離燕，她與他便再未見過。

青柯收起回憶朝前走，實在不巧的是，她看見了元安。

有人正跟元安說話，朝她這方向指了指。

青柯霎時警惕，連忙躲在人多的地方，四處都是眼線，她這一身麻衣實在顯眼。

“誒！給我站住！”

“都給我讓讓！”

青柯轉身鑽入人群中，身後人緊追不舍，打翻攤販的攤子，一時間街巷內雞飛狗跳，帶起一片驚呼，路人見是官兵紛紛讓路。

鄴城的民坊七彎八繞，青柯如昨夜一般逃入民巷，見身後沒人便停住腳，氣未喘定，便見元安帶著人從右邊巷口朝她步步緊逼。

她朝後退去，民巷的盡頭便是護城河，退無可退，。

元安腦袋裹著紗布，身後跟著幾個侍衛，將她團團圍住。

他昨夜因這賤奴被罰了幾板子，恨不得現狠狠出口氣。

“是你自己了結，還是我們幫你？”

青柯咬牙，轉身便見河麵正中一艘烏篷船馳來，偶聽幾句彈奏聲樂。

船舫間依稀能辨出些婢子，該是個大戶人家。

“撲通！”

青柯仰頭跳入河中，冰水冰冷刺骨，她朝烏篷船遊去，抓住船身，一陣晃蕩，彈奏聲霎時停住，帶起婢子尖叫。

掌舵的侍衛連忙停擺，朝岸邊渡去，發現這罪魁禍首正掛在船頭，邊拿船槳拍打，邊破口罵道：“作死的！冒犯了公主，砍你十個頭都不為過。”

元安暗道不妙，連忙上前拉著青柯就要走，道：“還請公主息怒，府裏的惡奴犯了事，我這便帶下去懲治。”

青柯哪願意跟他走，將那船身緊緊抱著，死也不願意上水。

嘈雜之中，船舫間一個女聲喊道：“怎麼回事？”

船身微動，青柯見那珠簾串子一撩，走出來位年輕女郎，外披朱紅灑金折枝花褙子，月白妝花挑線裙子。青絲梳成圓髻，左嵌玉珠翠花，右邊插三支石榴花簪子，耳朵上翡翠水滴墜兒顫悠悠晃在頰邊，更襯得她肌膚似雪，嫵媚撩人。

幾盞鱅魚燈在船頭搖搖晃晃，正照在她臉上，仿若灑了層寶石粉。

真是個美人兒。青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連她身後的婢子穿金戴銀，衣著不俗。

船內似還有人，適才的琴聲便是從那傳出。

青柯浸了冰水，眼睛刺痛，模模糊糊隻隔著屏風看見一道影子。

元安見長公主走了出來，心裏暗罵一聲，拱手道：“這惡奴犯下大罪，我奉公爺命處置惡奴。”

趙漪揮手叫侍衛將船繩拉住。

“犯了什麼大罪？要這般趕盡殺絕。父皇昨日才說，燕奴雖為外族，卻已入我大魏戶籍，已是我大燕子民。元侍從這是駁我父皇的意...”

上來便扣這麼大的帽子，元安低著頭，冷汗直冒。

“奴才不敢，隻是這....”

話未說完，熟悉的男聲傳來。

“長公主真是好興致，冬日也要遊船。”

水中的青柯見著來人打了個寒戰。

趙漪笑道：“這護城河能得這歌舞升平之象，也是公爺治理有方。隻是不知今日何故喊打喊殺？”

“算不得什麼大事。”謝衡臣淡淡看著泡在水裏的青柯，道：“官家前頭送我匹狼，我本是好生養著。誰料這惡奴殺了狼，又畏罪潛逃，皇家禦賜的東西，擔心沒法向官家交代。”

趙漪這時才低頭看向青柯，朝她招了招手，檀口輕啟，笑容帶著柔意，直看得人要癡了去。

“你過來。”

青柯從水裏爬上來，不敢朝她過去，擔心濕透的衣衫濺濕她的裙衫。

“你叫什麼？”

“青柯。”

趙漪倒不拘，朝她走了幾步，問道：“來，你說說，為何要殺那隻狼？”

青柯看向謝衡臣，他也正看向她，臉色淡淡，不甚在意的模樣。

——是這惡煞騙我殺的。青柯將心裏話咽下去，她生在皇宮，亦有幾分識人之數。長公主與她非親非故，怎會保她性命，她是要借自己給謝衡臣使絆子。二人從前怕是恩怨深著呢。

她若要活命，此刻三緘其口才是最好的選擇。

“是我自己闖入後院，被那狼險些咬死，情急之下，不得不殺。無意冒犯官家，求公主饒命。”

趙漪似乎有些失望，將手抽了回來，“如此....”

“即為逃生，便算不得過錯。”船帆的簾內傳出一道清朗男聲。

隨著一陣腳步聲，婢子撩簾，船內走出位年輕男子，藍緞金鬆鶴紋直裰，束玉冠，著錦袍，是個鳳眉鸞目的美公子。皮膚白淨，眉眼精致，細看那五官棱角分明的像個人偶般。

身後有桌木琴，適才琴聲便是出自他手。

趙漪轉頭看向他時，臉上霎時漾起笑意，帶了幾分嗔怪道：“方才大人可應允了我，沒彈夠三支曲子是不下船的。”

青柯心口砰砰直跳，開始還以為看錯，幾番詳看，待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時，連忙低下頭遮住自己的麵容。

謝衡臣看見他出來，倒不驚訝，語氣略帶戲謔：“我當公主為何冬日遊船，原是有楚大人相伴。既樂的自在，何必管我這國公府的閑事。”

楚羽看了眼水中始終低著頭的奴隸，散亂的發絲幾乎遮住她的麵容。

他收回目光，向謝衡臣拱手行禮：“本欲彈琴賞詩，奈何事關人命，不得不露麵。適才聽了個大概，亂世之中，販夫走卒皆求活路，這小奴也是可憐，還請公爺高抬貴手。”

趙漪貼近楚羽身側，笑道：“楚大人所言極是，父皇素來仁厚，此事我自會跟父王言明，不會怪罪公爺的。“

謝衡臣唇角微揚，卻不作聲。元安與侍衛幾個麵麵相覷，也不知該不該上前抓人，氛圍陷入僵局。

趙漪失了耐性，眉毛擰了擰，“公爺可還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