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棠走到蕭亦衡身邊,伸出的手還沒等碰到他,就被他抓住了。
黑暗中,她好似能感覺到,他那雙黑沉沉的眸子正死死的盯著自己。
那一瞬間黎棠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心中不安的升起一股恐懼來。
......太子哥哥和飛羽哥哥都說他是壞人,那他會不會傷害她啊?
到底隻是個六歲的孩子,做事全憑自己心意,根本沒考慮那麼多。
此刻因為害怕,她聲音都帶了哭腔,“你......你幹嘛呀,你弄疼我了!”
黑暗中,蕭亦衡似乎微微凝滯了一瞬,大抵沒想到她會哭。
於是下一瞬,他的手就鬆開了。
“不需要,你走吧。”
按理說,這種時候黎棠是該立刻離開的。
可是小孩子,總是會有一種莫名的執拗。
明明害怕的不行,卻抽抽搭搭的,還記得自己來的目的。
“不......不行,不上藥,你會死的。”
其實那個時候黎棠還不是很明白死亡的意義,隻是之前她有一次不小心摔了一跤,撞破了腦袋。
當時她的母妃就抱著她哭,說什麼要是你死了母妃可怎麼辦呀。
她好奇問了母妃,什麼是死?
母妃說,死就是再也不會動不會說話,以後再也吃不到好吃的東西,也不能跟父母親人在一起了。
這對小小的黎棠來說,是很嚴重的事情了。
所以她很怕死,也怕別人死。
當她不小心用石頭打破了蕭亦衡的頭時,想到的就是他可能會死。
這讓她非常不安,所以才會連夜跑來。
此時即便害怕,她心裏也還牢牢記著,不能讓他死。
蕭亦衡大概也很意外,她明明已經哭了,為什麼還要堅持給他上藥?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鬆口,“好。”
剛剛還在哭的黎棠,立即驚喜,“那......那我來嘍!”
她沒有給別人上過藥,但是可以努力回憶宮女們是如何給她上藥的。
於是她就那樣手上沒輕沒重的,在黑暗中摸索著,將藥膏抹在了蕭亦衡的傷口上。
“太醫說,抹了藥就沒事了,就不會死了!”
黎棠如釋重負,如同完成了一個執念。
想了想,她將那瓶藥直接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這個......就留給你用吧,不要告訴別人我來過哦!”
雖然天色這麼黑,他應該也根本沒認出她來,但她還是不放心的叮囑了一句。
過了好一會兒,蕭亦衡才從鼻子裏擠出了一個音階。
“嗯。”
黎棠回想著這件往事,後知後覺的發現,即便過了這麼多年,她竟然仍舊清楚的記得。
其實年幼時候的事,很多都早就記不起來了,也唯有那麼一兩件記憶深刻的,如同刻入了腦海一般。
或許是因為黎棠從小到大都太聽話了,做過的叛逆的事情實在太少。
於是這件十分出格,又獨屬於她一個人的秘密,才會記得這樣清楚吧。
是的,獨屬於她一個人的秘密,就連蕭亦衡都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人是她。
因為那天之後再見麵,他的目光也從未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
在他眼中,她跟陸飛羽他們沒什麼不同,都隻是會欺辱他的人罷了。
當然,黎棠也從未覺得,她做的這件事對蕭亦衡有多麼善良。
石頭是她親手扔出去的,過後再偷偷摸摸去給人送藥......她根本不是在彌補蕭亦衡,而是在用這種方式消除內心的不安罷了。
所以即便如今落到這樣的田地,她也從未想過要跟蕭亦衡提起這件事,來換取什麼。
當然她想她也換取不到任何東西,而隻會再次提醒蕭亦衡,她曾經給他造成的傷害罷了。
“你在想什麼?”
忽然黎棠聽見蕭亦衡的聲音響起,將她飛遠的思緒瞬間拉回。
她急忙斂了神色,搖頭,“沒什麼......王爺,已經包紮好了。”
他“嗯”了一聲,扯過一身幹淨的裏衣準備穿上。
黎棠急忙起身,“我來吧,您身上有傷,不方便。”
蕭亦衡看了她一眼,沉默著將衣裳遞到了她手裏。
黎棠第一次伺候別人穿衣服,動作不是很嫻熟,但蕭亦衡卻似乎很寬容,並未因此苛責過她什麼。
這讓黎棠稍稍放鬆了一些,斟酌片刻,她狀似閑聊的開口詢問。
“王爺徹夜未歸,身上還帶了傷......不會是遇到刺客了吧?”
蕭亦衡微微側眸看了她一眼,“你很希望本王遇到刺客?”
黎棠當即跪下,“王爺恕罪,是妾不會說話,但妾絕不是那個意思,隻是......隻是在關心王爺而已。”
蕭亦衡似乎沒想到她反應會這樣大,微微愣了愣。
沉默一瞬之後,他再次開口。
“你倒是對如今的身份很適應。”
無論是在“伺候”人這一點上,還是在下跪這一點上,她看起來都很適應,沒有半點遲疑。
黎棠不太確定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試探?亦或者是嘲諷貶損?
遲疑片刻,她實話實說:“為了能好好活下去,再也不適應也得適應。”
“比起那些被送進教坊司的人,妾如今的境遇已經很好了。”
“而這些都是王爺給的,妾自當感恩。”
“感恩?”蕭亦衡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黎棠,南梁是本王滅的,你現在卻說你對本王感恩?”
“你覺得,本王會相信嗎?”
黎棠微微攥緊了手指,頭伏的更低了。
“國與國之間的爭鬥,從來都並非單純的個人恩怨可以說的清的。”
“南梁內部已經亂了,滅國者即便不是王爺,也會是別人,妾自不會將這些怨憤都放在王爺一人身上。”
“反而王爺救妾於水火之中,這是對妾個人的恩情,兩者自不能混為一談。”
她這話說的平靜,蕭亦衡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隻又說了一句。
“你若真是這樣想的,如今又隻是貪圖個人的一時安穩,那一日,又為何不選擇跟陸飛羽走?”
“還是說......”他抬起她的下巴,盯著她的眼睛。
“其實你那一日嘴上說的絕情,實際上卻隻是想讓他死心,不想自己拖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