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很大,以沉悶的棕色為主,四列書架上滿滿當當都是古籍,書桌上供著的佛手柑是唯一一抹亮色。
引路的小廝在門口就退下了,薑燃獨自一人時,也不敢亂看。這房間冷冷清清,沒什麼人情味,跟它的主人一樣。
“吱呀——”
陸惟青開門,帶進來些雨後潮濕青草的味道,脫下的披風還往下滴著水,他顯然是著急趕回來的。
“等許久了吧?”冷肅的聲線,說起關心人的話,透出些僵硬。
“剛到。”
薑燃扯起一個標準的笑。她不是沒眼力見的人,大人物願意撥冗見她,等一等也是應該的。
“有件事想勞煩陸大人。”
她省去了寒暄,直接拿出一個檀木盒,裏麵是一支羊脂玉手鐲。
她與陸聿,說是定下了婚約,不過口頭承諾,拿不出什麼物件證明。
除了這手鐲,是有次家宴上陸夫人給的,當時她笑稱是給兒媳婦的見麵禮。
薑燃寶貝了很久,常戴在手上不離身的,褪下來還費了些功夫。
就像這婚事,定下的時候容易,若要退了,怎麼也得費一番功夫。
“陸大人也算陸聿的長輩了。”
“我想和陸聿退婚,這信物可以勞煩陸大人轉交嗎?”
陸惟青顯然沒想到,她來是談這件事的,撥弄銀炭的手一頓,發出刺耳的一聲響。
候在門外的小廝都驚呆了,陸大人何曾有過這樣失態的時候。
薑燃很滿意這樣的效果,“若是為難......”
“我應了。”
陸惟青接過盒子,自然地像是答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行啊,那......”薑燃沒刹住嘴,往外蹦了幾個字。
“可以。我今日正好要去陸府,替你轉交信物,沒問題。”
誒???
薑燃瞪大了雙眼。剛才心裏那點酸澀,那些少女心事,一下子蕩然無存了。
這麼輕易就答應了?
這和她預計的不一樣啊!
她本來想著,先拋出一個棘手的事,等陸惟青拒絕,然後退一步,隻要把她哥哥贖出來就好了。
計劃有變,她隻能硬著頭皮繼續。
饒是向來臉皮厚的薑燃,對著算不上熟悉的人,連提兩個要求,也覺得臉上發燒。
她絞著帕子,臉上難得出現了些扭捏的神態。
“還有一事。”
“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是不是在陸大人府上?叨擾多日,略備了些薄禮......”
薑燃沒忘記,這次來是贖人的。
她也不知道陸惟青喜歡什麼,金葉子、夜明珠、古董字畫收拾了幾大箱子,一路抬到陸府。
路上有人議論紛紛,猜測是哪個大戶人家下聘,她嗤笑一聲不予理會。
現在把箱子一打開,滿屋金光閃閃。
金銀俗物,跟風光霽月的陸惟青擺在一處,倒顯得她像要強娶書生的女土匪。
薑燃甩了甩頭,把這些荒謬的念頭甩出去。
“請陸大人笑納。”
陸惟青皺著眉,斟酌片刻才開口:“薑川在課業上確實算得上努力,但天資不足,強求無益。”
“我有一好友,在武學上頗有造詣,若他願意拜師,我可代為引見......”
薑燃懵了。
“天資不足,強求無益。”在她腦子裏回響。
不是,就打個架,怎麼還搞上人身攻擊了?
“是,我們薑家都是武夫,比不上你們陸家,個個會讀書!”
“讀書時候,我倒數第一,薑川倒數第二。”
“後來我進步了,一直倒數第二。薑川倒數第一,他被喊了大半年傻子。過了好久我才知道,他是怕我沒麵子,故意考最後一名。”
“薑川天資不行,是,那又怎樣?他是我哥,萬事向著我,比陸聿那種虛偽小人好一萬倍!”
“把我哥還給我!”
薑燃火氣上頭,顧不上害怕,一通搶白。
話音未落,衝進來一個滿臉墨漬的人,進屋哐哐叩頭,嘴裏喊著要陸惟青收他為徒。
薑燃定睛一看,正是她的不成器的三哥。
“薑川,你失心瘋了?”薑燃抬手就是一個爆栗。
“妹妹,你總算來了。”薑川將手中的文章一扔,激動地在她袖子上留下兩個黑手印。
“拜師禮帶了吧?”他環視一周,喋喋不休,說了一大堆。
薑燃總算搞清了狀況,原來是他去找場子的時候,被嘲諷“薑家一家子莽夫,沒有一個會讀書的,不過有幾個臭錢。”
薑川跟陸聿打了一架,轉頭就來了陸惟青府上,家也不回了,死活要拜他為師。
他的思路很簡單,陸聿看不起他,他就找陸家讀書最厲害的來教。
“我信上寫的是十箱,怎麼少了?”
薑燃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什麼信啊,根本沒收到。
虧她還覺得陸惟青小心眼,小輩之間的矛盾都要插手,把她哥軟禁了,對著人家一頓輸出。
竟然是薑川自己腦抽,死乞白賴在人家府上住著,非要拜師。
他是讀書的料嗎?!還妄想要陸惟青教。
上次青山書院的院長親自來請,陸惟青都以政務繁忙為由婉拒了,薑川算那根蔥啊!
薑燃無語望天,這臉丟大了。
她幾下把薑川放倒,慌慌張張告辭,回去“清理門戶”了。
陸惟青記不清有多久,沒有這種愉悅的感覺,自己都沒意識到,嘴角的弧度從似有若無,漸漸變成毫不掩飾的微笑。
“備車,去陸府。”
“大人,太......太子殿下還在等。”
“讓他先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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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我們聿兒配公主都綽綽有餘,薑燃竟然要退婚?”陸夫人眉間時刻皺起,淩厲中透著倦意。
她心裏其實一直不喜薑燃。
薑燃出身不高,全家榮辱係於她父親的軍功,母親去得也早,沒人教養,養成這種張揚跋扈的性子。
人雖美,說得好聽是異域風情,不好聽就是沾染了蠻子血統。又不好拿捏,慣會拈酸吃醋,以後怎麼打理得好後宅。
偏陸老大人喜歡她,極力促成了這門親事,臨走前還念叨著,沒抱上孫子。
陸聿要守孝一年,這親事自然沒提上日程。
“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兩個孩子一直都挺好的。”
陸大人看著臉色越來越沉的陸惟青,一邊打圓場,一邊使勁給夫人使眼色,卻適得其反。
“好什麼?還好沒過聘。”
“瞧著就是個不安分的,之前死皮賴臉纏著我們聿兒,現在不知道是攀上哪根高枝,難不成要當娘娘去?”
陸惟青抬眸,殺意毫不掩飾。
陸大人霎時麵色慘白,眼裏有驚惶一閃而過,趕緊狠拍桌子砸了一個茶盞。
“胡鬧!這也是你一個內宅夫人能胡亂說的?也沒正經過聘,退就退了。”
陸夫人看這場麵也怕了,嚇得差點跪下,不敢再張嘴,心想張羅跟別家議親是正經事。
徐丞相家二小姐徐清婉就很好,門第高,人也規矩。陸夫人拿定主意,要去打聽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