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帳內。
秦槐灌下一大碗薑湯,回過氣來,一邊擦臉一邊問:
“你打算怎麼守?”
“拔骨那老鬼可不是尋常將,三日前斥候來信,說他連夜斬了北山堡的守將,屍體都釘上了我軍旗杆。你要守?靠什麼?”
蘇徹慢條斯理喝了口酒,嗓音低沉清冷:
“十六字。”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秦槐怔了一下,忽而輕聲念出來,唇角揚起。
“這真的行?”
蘇徹笑了笑:“真的行!萬事俱備,你送來的糧,正好給他們喂飽。”
秦槐放下酒盞,看著他,低聲問:
“你當真想守雲州?你要真守住,謝黨怕第一個不答應。”
蘇徹眼神微斂。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守。”
“雲州若破,皇帝可以罷我,說我無能。”
“但雲州不破,哪怕隻憑我一人之力,這玄鐵營將記住我。這一方百姓,將記住我。”
秦槐咧嘴:“你這是打算——搶了謝家的兵根?”
蘇徹淡淡道:“不搶我怎麼活?他們巴不得我死在這兒。”
帳中燭火跳動,照得蘇徹側臉如鐵。
秦槐卻沒笑,沉聲一拜:
“末將請命——願為殿下副將,統領援兵之隊,守玄鐵西防!”
蘇徹略一遲疑,繼而拍桌大笑。
“好!今日起,秦槐為我玄鐵副將,統西嶺守防之責。”
“你若死了,我替你收屍。”
“你若活著——咱們一起進京,把那狗皇子臉踩進泥裏!”
次日黃昏,敵營異動。
北蠻斥候回報:玄鐵營外三處營帳調動,疑似糧草到位,雲州城內兵線穩固。
拔骨大巫捧著一口黑瓷盅,裏頭盛著沸騰不息的血漿,唇角扯起一絲陰冷弧度。
“原來......還真有人送糧。”
他笑出聲:“傳我令——”
“繞東嶺封糧道,攻西嶺偏營,虛打實破,破其副將,再割主將。”
當夜,玄鐵營外西嶺偏軍營。
秦槐換上重甲,親率千兵,設重盾拒馬陣,三層伏弩,火油列前。
他站在營頭,一襲寒鐵銀袍,望著敵軍狼煙滾滾,笑道:
“你說我一戶部之子,怎就敢來守這鬼地方?”
副將苦笑:“屬下不知。”
秦槐拍了拍刀柄,喃喃一句:
“因我信他。”
“信他定有後招。”
“也信——若我死了,他會為我複仇。”
午夜時分,敵軍終於動了。
三千北蠻鐵騎分三路強攻西嶺,打得天地失色、火光遮天。
然而就在第一路衝進拒馬陣時,山後突起馬蹄如雷!
蘇徹親率五百騎,殺出山嶺,自西南角包抄敵軍後路!
火箭齊發,山穀間頓時火海燎原!
敵軍驚惶失措,戰馬四竄,營地火起,狼騎大亂!
蘇徹揮劍高喝:“隨我破營!”
秦槐眼中一亮,衝天怒喝:
“弩箭連射——斷其前鋒!”
秦蘇二人合擊之勢,如破竹之勢,刺穿敵軍中腹!
北蠻首領烏祿衝陣不及,遭長矛擊中墜馬!
蘇徹一馬直奔敵將屍前,一劍釘入心脈,拔劍怒喝:
“北蠻再有蠻勇——”
“可有我蘇徹奪命如風?”
戰後斬首三百餘,生擒四十七。
玄鐵軍一夜大捷,士氣再振。
玄鐵營外,火堆燃起。
蘇徹披著狐裘立在雪中,望著地上的俘虜,被五花大綁,跪作一排。
其中一人,著白裘獸皮,長發半散,額前帶著金環,嘴角卻帶血,倔強仰頭,仿佛不是俘虜,而是被暫時擱置的王。
“這是何人?”他問。
副將來報,低聲道:“是......北蠻左翼統軍,拔骨之養女,烏祿之義妹。蠻王親封的戰姬......圖蘭公主。”
“戰姬?圖蘭?”蘇徹抬眸。
那女子血跡未幹,腰肢挺直,黑眸如鷹。
卻不說一句話。
“她殺我營五將,箭術極準,擅蛇毒,抓她時還自咬毒囊,幸虧沒死。”
蘇徹點頭,親自走近,看著她。
“圖蘭。”他說,“你倒也像個女人。”
圖蘭猛地抬頭,黑眸怒瞪。
她唇角發顫,冷冷地吐出一句蠻語,蘇徹聽不懂,卻聽出了一股罵人的氣勢。
他笑:“你這般眼神,像極了我在長安見過的貓。”
圖蘭仿佛被侮辱,猛地撲上來,鐵鏈錚然繃緊,脖頸都被勒出血痕,卻依舊咬牙衝撞,宛如野豹。
蘇徹並不躲,反而往前一步,俯身靠近她耳邊。
“你想殺我?想咬死我?可惜......現在你是我的俘虜。”
圖蘭呼吸急促,渾身發抖,卻倔強地盯著他,不肯低頭。
蘇徹輕聲:“帶下去。鎖好,別死了。”
翌日,雪停。
圖蘭被軟禁於營中偏帳,鐵鎖纏身,飲食正常,卻寸步難行。
“她再不說一句話,便割舌。”副將主張。
蘇徹隻淡淡地說:“她若死了,下回我可找不到深入北蠻的路了。”
這一句話讓圖蘭眼皮微抬,冷笑一聲,終於開口:
“你也想攻草原?你一個中原皇子,懂什麼?”
蘇徹倚在椅上,慢條斯理:“不懂,我請人教。”
圖蘭沉默了一息,又說:“你抓我,不殺我,還留我命——你到底想幹什麼?”
蘇徹挑眉:“你猜。”
圖蘭盯著他。
“我寧死,不當奴。”她冷冷地說。
蘇徹起身,手指點著兵圖:“你死了,北蠻知道你落在我手上,就更恨大夏。你活著,我或許還能救幾萬兵將一命。”
圖蘭皺眉:“你不怕我逃?”
蘇徹微笑。
“我更怕你逃了,卻不記得我。”
圖蘭瞳孔輕縮。
她還是不懂這個男人。
他打仗像瘋子,殺人像煮茶,談笑風生間能讓人心驚肉跳。
數日後,夜談。
玄鐵營外大雪三尺。
蘇徹夜巡回營,路過圖蘭帳前,聽見裏麵在撥琴。
他挑簾而入。
圖蘭側坐,披發,琴聲倏止,冷淡望他。
“你也聽得懂琴?”她問。
蘇徹笑道:“不懂,隻覺得你在想家。”
圖蘭眼裏微動,卻不說話。
他自斟自飲,半壺酒下肚,又問:
“圖蘭公主,若我放你回去,你帶我入北蠻主營,可願?”
圖蘭冷笑:“你放我,我便帶你去死。”
“是嗎?”蘇徹挑眉,“那我不放了。”
她忽地站起,眼神如風刃:
“你終究是個中原人。隻懂設局用人,不懂什麼是戰士的尊嚴。”
蘇徹點頭:“對,我隻想贏。”
“但你若幫我,我會給你尊嚴,也給你刀。”
他走到她麵前:“你若真想報仇,替烏祿複仇,那就帶我入你北蠻主營——我親手割蠻王頭。”
圖蘭瞳孔收縮。
“你瘋了。”
蘇徹卻笑了:“不是瘋,想想吧,我們與草原世代和睦,是誰推動仇恨,是誰讓你們家破人亡,沒命似的攻擊我們。是蠻王給了你們目標,也把你們推向了火坑。”
圖蘭沉默良久。
半晌,她低聲:“......若我答應,你放我族人回去?”
蘇徹伸出手:“我可以放一半——他們若敢再舉兵,你將永遠為奴。”
圖蘭冷冷地盯著他,眼神如刃,卻終究伸出手,與他擊掌一言。
“你最好記住今日之約。”
蘇徹笑得暢快:“你放心,若我死了,就把你陪葬。”
帳外副將匆匆進來:
“殿下!朝廷詔書——左丞溫祺力保,聖上追加三千萬擔糧草。”
蘇徹轉頭對圖蘭挑眉:“看到沒?現在我真成了那便宜老子的人了。”
圖蘭嗤笑一聲:“哪有叫自己老子,是便宜老子的?”
蘇徹攤手:“我就是呀。”
她望著他,忽地輕聲說:“你是......我見過,最不像皇子的人。”
蘇徹歪頭笑道:“你這算是......誇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