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之桃原地哽住。
嘎斯邁示意她去看看自己的東西,她這才恍惚的跳下床。
裝琵琶的木匣子被裹在一件軍大衣裏,木皮上不見絲毫雨漬。介紹信和一些文書材料更是被單獨收在防水防油的尼龍夾子裏,就連排列的順序都原樣未動。
白之桃眼神放柔,指尖輕輕摩挲著木匣。
“我聽蘇日勒說,你很是寶貝這個匣子。”
嘎斯邁往爐子裏添了把幹牛糞,火苗竄得老高,映得白之桃臉上顯出幾分血色。
“所以他自然也就寶貝。”
——這琵琶是奶奶留給她的遺物,也是白家倒後唯一留下的舊物,白之桃感動不已。
“我想當麵謝謝那位先生......”
話音未落,蒙古包外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犬吠。
嘎斯邁撩開氈簾張望:“正好,打狼隊回來了。你親自向那臭小子說就是了,但可別再叫什麼先生,叫他名字就好。”
白之桃放下木匣,嘎斯邁的蒙袍對她來說下擺太長,她不得不提著衣袍走向門口。
走出氈門的刹那,草原長風混著草香劈麵湧來,她眯起眼睛——
不遠處的蒙古包前,五六個蒙古女人正牽著牛羊擠奶,大桶碰撞聲混在蒙語談笑聲中清脆悅耳。見有個漢人姑娘冒出來,她們非但不避,反倒舉起木勺晃了晃,像是在打招呼。
更遠處,幾個臉蛋黧黑的孩子追著牧羊犬跑過坡頂,剪影像皮影,貼在天幕盡頭。
但最震撼的,還要當屬西邊的天空。
落日融金,雲海滔天。
天地相接之處,一隊人馬正踏著燃燒的地平線狂奔而來,馬蹄揚起沙塵,越跑越烈。
白之桃瞳孔驟然收縮。
跑在最前的黑馬背上,正是蘇日勒·巴托爾。
他今天沒戴帽子,半長的頭發被風吹得狂舞,一把勁腰緊緊貼服馬背,使他整個人看上去像一匹蓄勢待發的公狼。
他馬後拖著一長串獵物,是兩頭一米多長的灰狼。
“打狼隊回來了!”
擠奶的女人們歡呼起來,她們的男人也在這支隊伍裏,有個年輕媳婦甚至把圍裙甩得像旗幟。
白之桃聽不懂蒙語,隻看著隊伍迅速在視線中放大靠近。蘇日勒旁邊的人似乎對他說了句什麼,他聽後就笑了,爽朗的笑聲被風割得七零八落。
蘇日勒正要策馬衝向羊圈,卻在轉頭時突然僵住——
大概隔著四五米的距離,他看到了蒙古包前身穿蒙袍的白之桃。
可白之桃卻下意識後退半步。
離得近了,她這才發現男人打扮遠與昨日大相徑庭:皮袍褪下半邊,蒙袍前襟大敞,漏出古銅色的皮膚和兩道汗濕的鎖骨。
白之桃連忙瞥開眼,誰知黑馬突然加速衝來!
隻是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見蘇日勒單手勒馬急停在她麵前,居高臨下打量著她身上不合身的蒙袍。
蘇日勒眉毛擰得能夾死蚊子。
......這南方的姑娘,就這麼水?
往風裏一站,袍子被吹起來,跟朵花一樣。
難怪嘎斯邁常說,過去蒙人總喜歡娶漢族公主為妻,原來真脫不開見色起意這一層。
“幹嘛呢蘇日勒,要和你的琪琪格說情話?”
身後傳來青年們的笑聲,蘇日勒頭也不回,壓根兒沒想搭理,反倒是禦馬又往白之桃身前近了幾步,將她徹底擋住。
“這位先生,我有話想對你說......”
“過來說,聽不見。”
蘇日勒想伸手把人拉上馬,卻在即將碰到白之桃肩膀時疾疾刹住。
蘇日勒看著自己的手,上麵滿是凝固的狼血。
姑娘、還是個南方來的漢人姑娘......
想必應該很愛幹淨的吧。
蘇日勒輕輕嘖了聲,突然俯身用左臂環住白之桃腰身,像用胳膊夾幹草似的把人夾起來,直接塞到蒙古包的毛氈門前。
“等著。”
他甩下這兩個字就轉身離去。
白之桃靠在氈門上,嘎斯邁氣呼呼的走出蒙古包,對著蘇日勒的背影就是一陣中氣十足的叫罵。
“臭小子,別像頭發情的公狼一樣四處亂撞,等會兒嚇著人家!”
蘇日勒背對著她們擺擺手,像是聽見了,卻沒打算多聽話。
-
大約半小時後。
蒙古包裏爐火正旺,嘎斯邁給白之桃煮了碗奶茶就走了,說是要出去幫忙殺羊,讓她這個病人多烤烤火。
蒙古奶茶不比江南甜水,入口鹹而粗糲,白之桃正捧著茶碗發怔,冷不防被門口突然灌進的冷風吹得一抖。
抬眼看見蘇日勒彎腰鑽進來,他皮袍脫了,應該也洗過臉,額角幾縷長發擰在一起滴著水。
“怎麼不喝?”
他看了眼白之桃手裏的奶茶。
白之桃不好意思說自己喝不慣,便找了個借口。
“太燙了,我等涼些再喝......”
“那給我。”
男人長腿一邁,兩步來到她麵前,伸手拿過她的茶碗,仰頭就喝。
不偏不倚,男人分明削薄的唇線,剛好印在她剛才喝過的位置。
“等一下,這是我......”
這是我喝過的,你怎麼能——
白之桃話還沒說出口,卻發現蘇日勒已經喝光奶茶,放下碗,正抱胸看著自己。
“找我什麼事?”
男人的視線過於直白灼熱,白之桃耳根莫名發燙。
“蘇、蘇同誌,昨天多謝您......”
“我不姓蘇。”
蘇日勒打斷她,窄腰一彎,穩穩俯身把臉貼近她眼前。
“我就叫蘇日勒。”
“那蘇日勒同誌,昨天謝謝你——”
“不叫我‘先生’嗎?或者叫我‘流氓’也行。”
白之桃臉“騰”的就紅了,蘇日勒看出她的羞窘,退後半步主動替她轉移了話題。
“說說吧。等病好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