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柳明珠的身影已經從他身後繞了過來，一雙手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道，重重地按在了他的雙肩上。

砰的一聲，他被結結實實地按坐在了凳子上。

“治不好？”

柳明珠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帶著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爽快。

“那是他們那些大夫沒本事！今天，老娘我來給你治！”

這......這是什麼意思？

裴遠安徹底懵了，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叉著腰，神情飛揚的母親。

治？她要給他治腿？

他是不是聽錯了？

“你？娘......您，您會嗎？”

他的聲音又輕又弱，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

柳明珠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直接翻了個白眼。

她懶得再廢話，直接蹲下身，一把就抓過他那條僵硬的左腿，毫不客氣地架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後唰地一下，就將他的褲腿給撩了上去。

常年不見光的皮膚蒼白得有些過分，膝蓋處那道王年的疤痕和微微錯位的骨節形狀，就這麼暴露在空氣中。

柳明珠隻看了一眼，心裏就有了數。

這傷，放在醫療發達的現代，也就是個正骨加複健的事兒，根本不算什麼。

雖是在這個時代，條件達不到，但以她學過的本事，治好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她抬起頭，對上兒子那雙寫滿了驚疑的眼睛，胸有成竹地開了口。

“我試試，盡力而為吧。”

她拍了拍他的小腿，語氣不容置疑。

“從今天起，你隻需要配合我治療就行。至於你妹妹那點破事，暫時不用你操心，天塌不下來。”

聽著母親這番話，裴遠安的心忽然又不安起來。

他想起了，清清楚楚地想起了。

在他剛摔斷腿，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那段日子裏，母親就是用這種冷漠的眼神看著他，嘴裏說出的話卻比刀子還傷人。

一個瘸腿的，還怎麼參加科舉？真是丟盡了我們裴家的臉麵！

養你這麼個廢物，影響家族臉麵，還不如當初直接死了幹淨！

那些話，每一個字，都像是烙鐵，深深地烙在他的心上，至今還在隱隱作痛。

雖然這兩天，娘好像是變了個人，可誰能保證呢？

誰能保證她不是又想出了什麼新法子來折辱自己？

萬一......萬一她根本不是想治好自己的腿，而是想趁機把它徹底廢掉呢？

這個可怕的念頭讓他渾身發冷。

裴遠安心中翻江倒海，麵上卻不敢露出半分，更不敢把這大逆不道的心思問出聲。

他隻能死死地咬著下唇，用一種近乎哀求的姿態，委婉地拒絕。

“不用了，娘......真的不用了。”

他想將腿抽回來，聲音艱澀。

“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習慣這樣走路了，不用治了。”

柳明珠對他那點小心思跟沒看見似的，手上的動作半分沒停。

兩根手指跟鐵鉗一樣，精準地落在他膝蓋旁那塊錯位凸起的骨頭上，隨即用力一按！

“啊！”

這一聲痛呼，是從裴遠安的喉嚨深處撕扯出來的。

那是一種直鑽骨髓的劇痛，疼得他眼前一黑，冷汗唰地就冒了出來。

整個人差點從凳子上彈起來。

“娘！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他顧不上別的，手忙腳亂地就想把腿搶回來，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

“我這腿真的不用治了！您別費力氣了！以前請了那麼多名醫，都說沒辦法的！”

柳明珠看他疼得臉都白了，這才鬆開手，順勢將他的褲腿放了下來。

慢悠悠地站起身，抱著胳膊，就這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這孩子，嚇破膽了。

他看自己的眼神，根本不是在看一個想為他治病的母親。

而是在看一個隨時可能傷害他的仇人。

那眼神裏頭，全是戒備還有刻在骨子裏的不信任。

柳明珠心裏門兒清。

這筆賬，得算在原主那個蠢貨頭上。

原主那個人，眼睛裏隻有好處和臉麵。

若不是裴遠安這孩子爭氣，摔斷了腿還能把家裏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成了她的搖錢樹。

隻怕他活得還不如玥玥和芸芸那兩個丫頭片子。

至少那兩個丫頭還小，哭鬧起來能惹人幾分憐愛。

而一個瘸了腿的兒子，在原主眼裏，那就是個隻會丟人現眼的廢物。

想到這兒，柳明珠心裏那點火氣反倒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複雜的情緒。

她要做的，不僅僅是治好這孩子的腿，更是要把原主留下的毒，給一點點拔幹淨。

她得讓他知道，現在的柳明珠，不一樣了。

柳明珠的神色前所未有地溫和下來，連帶著聲音都放輕了許多。

“遠安，你放心，娘不是存心要害你。”

她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視線與他齊平。

“方才那一下，娘總得摸清楚骨頭錯到什麼地步了，才能對症下藥。現在看清楚了，問題不大。”

她頓了頓，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繼續說。

“就是那塊凸起的骨頭，得用巧勁硬生生給你掰回原位去，到時候會受點苦頭。不過你放心，掰正了之後，我再給你用針灸活血化瘀，配合著湯藥，保管你很快就能好起來。”

硬生生......掰回去？

裴遠安聽見這幾個字，剛剛因為劇痛而煞白的臉，這下子連最後一點血色都褪得幹幹淨淨。

他不是怕疼。

這些年，腿上的舊傷時常在陰雨天發作，那種深入骨縫的酸痛折磨，他早就習慣了。

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明槍暗箭，他也都一一扛過來了。

吃苦受累，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他怕的是，這一切都隻是母親心血來潮的胡鬧。

她根本就不會醫術，隻是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偏方。

就想在自己身上試試。

萬一......

萬一她一個失手，自己這條腿豈不是就徹底廢了？

到時候，她會不會又像當年那樣，用那種嫌惡鄙夷的眼神看著自己，罵自己是個連路都走不穩的廢物？

這個念頭一起，裴遠安渾身的血液都像是凍住了。

他反駁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手腕就猛然一緊。

整個人已經被柳明珠一把從凳子上拽了起來，踉踉蹌蹌地被她半拖半拽著帶出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