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聲音在空曠的庭院裏回蕩,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空洞感。
玉鼎真人看都未看他們一眼,隻是邁步跨過了門檻。
她停下腳步,背對著這群跪伏的弟子,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我的身上。然後,她伸出一根晶瑩的手指,隨意地向我一指。
“這是你們的師弟,張九冥。”
轟!
我的大腦,再一次被一道驚雷劈中。
張......九冥?
她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從頭到尾,從我被瘋子李長夜塞下丹藥,到被她抓住,我根本沒有機會,更沒有膽子介紹自己。
我的心臟瘋狂地擂動著,一股比剛才被拂塵纏住脖子時更加深刻的寒意,從我的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這已經不是力量上的碾壓了。這是一種被完全看透、毫無任何秘密可言的恐怖。
無數個混亂的念頭在我腦中炸開,但我一個字都不敢問。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將所有的驚駭和疑問全部吞回肚子裏。
隨著玉鼎真人的介紹,十幾個跪伏的弟子,終於緩緩抬起了頭。
十幾雙空洞、死寂的眼睛,齊刷刷地轉向了我。
他們的目光裏沒有好奇,沒有歡迎,隻有一種審視新貨物的麻木,以及一絲隱藏在麻木之下的......嫉妒和貪婪?
我被他們看得渾身發毛,感覺自己像是一塊被扔進餓狼群裏的新鮮血肉。
就這樣,在一群活死人般的“師兄”和一位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師尊”的注視下。
我,張九冥,正式成為了“春風觀”的一員。
就在這時,玉鼎真人冰冷的視線,開始在我身上下打量。
我身上那件印著動漫角色的T恤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在這一群灰黑色的道袍中,顯得格格不入。
“你這是什麼衣服?”
她冷冷地開口,語氣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嫌棄:“清風,趕緊幫他換一套。”
“是,師尊。”
排在前麵的、皮膚枯黃的老道士立刻應聲。
他站起身,依舊低著頭,不敢直視玉鼎真人,隻是對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聲音幹澀嘶啞:“師弟,請隨我來。”
我還能說什麼?我敢說什麼?我隻能僵硬地點了點頭,跟著活像僵屍的“師哥”,向道觀的深處走去。
剛一踏入走廊,我便注意到,這裏唯一的光源,並非什麼長明燈,而是掛在走廊兩側,一盞又一盞慘白色的燈籠。
這些燈籠的材質非紙非布,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肉質感,上麵布滿了青紫色的筋絡。
而最讓我毛骨悚然的是,每一盞燈籠的內部,都並非燭火,而是一張人臉!
這些麵孔男女老少皆有,他們的五官因為極度的痛苦而扭曲在一起,嘴巴無聲地張到最大,發出無聲的尖叫。
他們的眼球凸出,死死地頂在燈籠的內壁上,讓燈籠表麵鼓起兩個清晰的輪廓。
他們的臉在燈籠內部緩緩蠕動、掙紮,想要衝破這層束縛,卻隻是徒勞。
就是這些痛苦掙紮的麵孔,散發著幽幽的、鬼火般的慘白光芒,照亮了我們前行的道路。
我嚇得渾身一哆嗦,幾乎要尖叫出聲。
可走在我身前的老道士,以及跟在我們身後、陸續起身的“師兄”們,卻對此視若無睹。
他們木然地從一盞盞“人臉燈籠”下走過,神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這種極致的、習以為常的麻木,比燈籠本身還要讓我感到恐懼。
我強忍著嘔吐的欲望,跟著老道士穿過這條由無數張尖叫麵孔照亮的走廊,來到一間偏僻的廂房前。
他推開門,從裏麵取出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灰黑色道袍,遞給了我。
“師弟,換上吧。”
我接過道袍,入手的感覺讓我心裏一沉。
這布料又粗又硬,而且冰涼刺骨,上麵還帶著一股淡淡的、類似防腐劑味道。
老道士並沒有離開,就那麼直挺挺地站在門口,一雙幾乎沒有眼白的渾濁眼睛盯著我,顯然是在監督我。
我沒有選擇,隻能當著他的麵,開始脫下我身上的衣服。
我的T恤,我的牛仔褲,我腳上的運動鞋......
這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東西,是我作為“張九冥”這個現代人最後的身份證明。
當它們一件件從我身上脫落,堆在冰冷的地麵上時,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剝離感。
我赤著身體,站在這個鬼氣森森的房間裏,山間的陰風從門縫裏灌進來,冷得我直打哆嗦。
然後,我顫抖著手,將這件冰冷、僵硬、散發著怪味的道袍穿在了身上。
道袍很重,壓在我的肩膀上,像是一副無形的枷鎖。
寬大的袖口和下擺限製了我的動作,讓我感覺自己像個被提線的木偶。布料摩擦著我的皮膚,帶來一種粗糙而冰冷的觸感。
我係上腰帶,整個人都被包裹在了這片象征著絕望的灰黑色之中。
房間的角落裏,放著一麵布滿銅綠的鏡子。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看向鏡中的自己。
鏡子裏的人影模糊而扭曲。
一個臉色蒼白、眼神驚恐、穿著一身不合身灰黑道袍的陌生青年,正呆呆地回望著我。
他不再是那個躺在出租屋裏吃泡麵、抱怨著生活、卻對明天抱有幻想的張九冥了。
他,是春風觀的弟子。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一股無法遏製的絕望湧上心頭。
李長夜,你個畜生......
你把我害慘了。
換好道袍後,枯槁老道士並沒有多言,隻是用一雙渾濁的眼睛再次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在確認我已經徹底褪去了“凡俗”,變成了和他們一樣的“東西”。
他僵硬地轉過身,嘶啞地吐出兩個字:“跟上。”
我別無選擇,隻能邁開沉重的步伐,跟在他身後。
我的“師兄們”已經不見了蹤影,想必是回到了他們該去的地方。
整個道觀安靜得可怕,隻有我們兩人一前一後的腳步聲,以及掛在廊下的“人臉燈籠”裏,偶爾發出的、被壓抑到極致的細微蠕動聲。
老道士領著我穿過幾條回廊,最終停在了一座最為宏偉的殿宇前。
這裏顯然是春風觀的主殿,殿門敞開著,一股比庭院中更加濃鬱的、混雜著血腥、腐臭與檀香的氣味從中彌漫開來。
但與這股惡臭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陣女子的講道聲。
這個聲音,自然是玉鼎真人。
“上法無為,虛極靜篤。吾喪吾我......
她的聲音清冷如冰,卻帶著一種詭異的韻律,能毫不費力地鑽進你的耳朵,纏住你的心神,讓你不由自主地想要聆聽,想要沉溺其中。
我被老道士領著,戰戰兢兢地踏入主殿。
殿內極為寬敞,光線卻更加昏暗。
數十名和我穿著同樣灰黑色道袍的男弟子,正盤膝坐在地上,如同一個個姿態規整的泥塑,一動不動。
他們所有人都麵朝前方,仰著頭,臉上是一種混雜了極度狂熱、癡迷的表情,全神貫注地聆聽著玉鼎真人的“教誨”。
玉鼎真人就站在他們的最前方,背對著大門。
她青色的道袍在昏暗中散發著幽光,讓她成為了這片死寂的灰黑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看到這一幕,我心中猛地一沉。
我迅速掃視了一圈,一個驚人的事實讓我不寒而栗:
整個道觀,從我進來到現在,除了這位高高在上的“師尊”,我沒有見到第二個女性。
幾十個,甚至可能更多的男弟子,卻隻有一個女觀主。
一種荒謬而又符合邏輯的猜測在我心中浮現。
聯係到她之前所說的“雙修”,我幾乎可以肯定,這整個道觀,就是她為了滿足自己的興趣,而建立的一個......爐鼎圈養場。
“無恥的女人。”
我忍不住在心裏暗罵一句,卻又感到一陣無力。
我的到來並沒有打斷玉鼎真人的講道。
老道士將我帶到最後一排的一個空蒲團上,示意我坐下。
我不敢違抗,隻能學著其他人的樣子,僵硬地盤膝坐好。
然而,當我抬起頭,視線越過前方那些師兄們的頭頂,看向大殿最深處時,我整個人瞬間如墜冰窟,血液都在一刹那被凍結了!
大殿深處,本該供奉道教至高神三清神像的位置,空空如也。
取而代之的,赫然聳立著一尊我畢生所見最為恐怖、最為褻瀆、也最無法用言語去名狀的“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