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生仔…”
老頭斟酌著用詞,語氣帶著勸阻。
“這東西…不能亂買亂用的…不吉利。而且,好棺木都是要提前訂做的,講究尺寸、木料、上漆…”
“不用講究!”
石頭不耐煩地打斷他。
目光在店裏逡巡,很快鎖定了角落裏一口看起來相對小一些、漆麵也薄一些的棺材,那似乎是店裏最便宜的薄皮棺。
“就那口,看著就行!讓他試試!”
“試試?”
我和棺材鋪老板異口同聲地驚呼出來。
老板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試…試棺材?活人…試棺材?”
他活了這麼大歲數,打棺材打了一輩子,頭一回碰上這種要求。
這已經不是不吉利了,簡直是邪門!
“對!試試大小!合不合身!”
石頭說得理直氣壯,仿佛在給我挑一件外套。
“老板,幫個忙,把蓋子掀開!”
老板的臉都綠了,連連擺手,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使不得使不得啊後生仔!這是要折壽的,要遭報應的,我這鋪子還要做生意…”
“錢!加錢!”
石頭二話不說,又從兜裏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票子拍在旁邊的木料上。
“快!掀開!救人命呢!”
老板看著那幾張鈔票,又看看石頭那帶著點瘋狂的眼神。
再看看我這個被這詭異要求嚇得不知所措的當事人。
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最終或許是出於對“瘋子”的畏懼,也或許是那幾張鈔票起了點作用。
他歎了口氣,嘟囔著“造孽啊…真是造孽…”,慢吞吞地挪到那口薄棺旁邊。
“嘎吱——”
沉重的棺材蓋被老頭費力地推開了一條縫隙,一股混合著劣質油漆和木頭陳腐氣味的冷氣撲麵而來。
棺材內部是粗糙的原木色,沒有內襯,顯得異常簡陋和冰冷。
“快!進去試試。”
我不情不願地躺了進去,粗糙冰冷的棺木緊貼著我的後背。
狹窄的空間帶來強烈的壓迫感,仿佛四麵八方的黑暗都在無聲地擠壓過來。
“怎麼樣?大小合適嗎?”
合適?我他媽躺在棺材裏你問我合不合適?
一股荒謬絕倫的憤怒混雜著深入骨髓的恐懼,讓我差點破口大罵。
但我死死咬著牙,想起石頭的叮囑,硬生生把罵聲咽了回去,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
“…擠…擠得慌…”
“擠點好!擠點說明嚴絲合縫!”
石頭的聲音聽起來居然有點滿意。
“頭腳頂不頂?”
我試著微微動了動,肩膀和腳踝立刻蹭到了粗糙的木壁。
“…頂…頂到了…”
“行,說明長度也正好!老板,就這口了!”
石頭拍板的聲音幹脆利落,仿佛在菜市場挑了個新鮮的冬瓜。
棺材鋪老板的臉皺得像顆風幹的核桃,眼神裏充滿了“我今天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的絕望。
他哆嗦著手,看著石頭又拍在木料上的幾張鈔票,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還是認命般地歎了口氣。
“…後生仔…這…這口薄棺…三百八…”
“成!給你四百不用找了......隻是麻煩老板,幫我們送到這個地方。”
他飛快地報出了我老家的地址。
老板也是無奈了,他輕輕的點了點頭。
“送是可以送的,現在就可以送......隻不過這小兄弟是不是要出來?”
我聞言剛要準備爬出棺材,石頭卻一把將我推了回去。
“不用不用,他就在棺材裏呆著挺好......用你後院停的大金杯車,連潼關才帶他一並拉回去!”
“啥?”
我當時就好像是詐屍了一樣,直接從棺材裏坐了起來。
石頭笑嗬嗬的看著我,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顆麥麗素,不帶我說話,他直接將那顆麥麗素塞進了我的嘴裏。
他大爺的,這麥麗素怎麼一股腥氣呢?
我剛準備把它吐出來,但是那玩意兒卻直接在我的口腔裏融化了。
“你給我吃......”
我當時的話還沒有說完,卻突然看到門頭上有一張臉一閃而過。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一股困頓之感便席卷心頭,下一秒我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意識像沉在冰冷渾濁的水底,掙紮著向上浮動。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每一次試圖掀開都耗盡力氣。
身體…我的身體呢?感覺不到!
四肢百骸仿佛被抽空了骨頭,隻剩下一團混沌的意識,被死死地摁在一個狹小的、堅硬冰冷的容器裏。
動不了!完全動不了!
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彎曲,胸腔想要起伏呼吸,卻感覺被無形的巨石壓住。
周圍滿是那股濃烈的、劣質油漆混合著陳腐木頭桐油氣味。
這味道......是那口棺材!我還在棺材裏!
絕對的黑暗包裹著我,沒有一絲光,沒有一絲縫隙。
我拚命想眨眼,想轉動眼珠,確認自己是否真的睜開了眼,但眼皮和眼球都像是被凍僵了,根本不聽使喚。
隻有那無處不在的、令人作嘔的棺材氣味,無比真實地宣告著我的處境。
“嗚…我的兒啊…”
這時一個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這片死寂的黑暗。
媽!是媽媽的聲音!
那聲音裏浸透了絕望和悲傷,就在我“頭頂”不遠的地方傳來。
我的心猛地一縮,巨大的恐慌和想要呼救的欲望瞬間爆炸開來。
媽!我在這裏!我沒死!快打開!放我出去!
我在靈魂深處嘶吼,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驅動聲帶,想要張開嘴巴。
可是…沒有聲音。
喉嚨像是被水泥徹底封死!一絲氣流都無法通過。
連最微弱的嗚咽都發不出來,隻有胸腔裏那顆狂跳的心臟,在死寂中撞擊著冰冷的棺壁。
發出沉悶而絕望的“咚…咚…咚…”聲,像是在敲響自己的喪鐘。
“唉…多好的孩子,怎麼說沒就沒了…”
“可不是嘛…聽說是…橫死?在外麵撞邪了?”
“噓…小聲點…石頭先生交代了,不能亂說…”
“真可憐啊…他娘哭得都快背過氣去了…”
“棺材都釘上了…唉…白發人送黑發人…”
......
更多刻意壓低的聲音,如同遠處飄來的竊竊私語,斷斷續續地鑽進我的耳朵。
是那些鄰居,是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他們以為這口薄皮棺材裏躺著的,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不!不是的!我沒死!我還活著!我能聽見!我能感覺到!放我出去!石頭!石頭你個王八蛋!你對我做了什麼?
巨大的憤怒和極致的恐懼在我無法動彈的身體裏瘋狂衝撞,像兩頭困獸在撕咬。
外麵,母親的啜泣聲如同鈍刀子,一下下割著我的心。
就在我整個人處於崩潰邊緣時,突然一個聲音鑽進了我的耳朵裏。
“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下午就把它安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