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鋪裏,陽光透過窗戶照在顧景川遞過來的設計圖上,那些複雜的榫卯結構在光影中顯得格外立體。
為首的中山裝同誌笑著說,
“顧同誌,後勤部還備了些紅鬆和水曲柳,您看要不要一起調撥?”
顧景川搖搖頭,目光落在圖紙角落的一行小字上——
那是蘇晚隨口提過的,想要一個帶雕花鏡台的梳妝台。
“夠了,”
他低聲說,
“家裏地方小,不用太多。”
趙師傅在一旁聽得直樂,對蘇晚說,
“你這丫頭有福氣!當年我給我婆娘打家具,別說小葉紫檀,連塊完整的木板都難找......”
蘇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裏湧起一股暖流。
她就知道,顧景川是靠譜的。
上輩子嫁給顧景明,他大概是心裏憋著氣,壓根沒征求她的意見。
自己做主買了一批有麵子沒裏子的家具,倒是在婚後馬上給自己買了輛摩托車。
而顧景川,不僅這麼快就做好了打家具的準備,還特意為她準備了梳妝台。
現在想想,愈加後悔自己上輩子豬油蒙心。
回到顧家,正好趕上開飯。
飯桌上,今天輪休的二哥顧景陽也回來了。
他性子隨和,見蘇晚和大哥坐在一起,還笑著打趣了兩句,氣氛倒也融洽。
蔣慧麗看著一對“新人”,心情極好,正式宣布道,
“我跟你們爸商量過了,下個月十六號是個好日子,就把景川和晚晚的婚事定在那天。”
此言一出,在座的各位神色各異。
顧景陽是真心為大哥高興,連聲說好。
顧父沉穩地點點頭,表示認可。
顧景川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隻淡淡“嗯”了一聲。
唯有顧景明,一張臉黑得像鍋底,手裏的筷子幾乎要被他捏斷。
就在這還算不錯的氛圍裏,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喲,都在呢?我閨女要嫁人了,怎麼我這個當爹的,還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蘇建民!
話音未落,蘇建民就腆著一張笑臉走了進來。
那雙滴溜亂轉的眼睛裏,全是算計。
顧正國和蔣慧麗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蔣慧麗更是沒好氣地冷聲道,
“你來幹什麼?這裏不歡迎你。”
“哎,親家母這話說的,”
蘇建民一點也不生氣,自顧自地拉了張椅子坐下,
“晚晚可是我的親閨女,她要出嫁,我這個當爹的能不來嗎?”
他說著,話鋒一轉,意有所指地看向顧正國,
“按規矩,這送親得由我們娘家人主導,彩禮什麼的,也得再商量商量,總不能虧待了我們家晚晚吧?”
“你——!”
顧父氣得拍案而起。
“爸!”
蘇晚聽不下去了,她站起身,一把拉住蘇建民的胳膊,
“你跟我出來!”
蘇建民卻像個無賴一樣賴在椅子上不動彈,
“有什麼話不能當著大家的麵說?”
“啪!”
顧父忍無可忍,將手裏的筷子狠狠摔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蘇建民被這一下嚇得縮了縮脖子,這才不情不願地被蘇晚拉到了院子裏。
“你到底想幹什麼?”
蘇晚的聲音冷得像冰。
“我幹什麼?我是為你好!”
蘇建民立刻換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嘴臉,
“你說你這孩子,是不是瞎了眼?老二老三那麼好的條件你不要,偏偏挑了顧家最沒出息的那個顧景川!我這不多要點彩禮,以後你跟著他受窮,哭都來不及!”
他的聲音又尖又響,刻薄的話語像刀子一樣。
蘇晚咬了咬牙,冷嘲道,
“你現在知道為我好了?自從我媽去世,你對我怎麼樣,你自己心裏清楚!要不是顧伯母把我接到顧家,我能不能活到現在都兩說!”
“你這話怎麼說的!”
蘇建民惱了,紅著臉道,
“我那不是想著你來顧家能過上好日子嗎?要不然你以為我舍得讓你來顧家?怎麼的,現在要嫁人了,連我這個爹也不想認了?”
蘇晚一張小臉氣得通紅,想著用什麼法子才能把他趕走。
好歹是名義上的父親,蘇晚不想在顧家鬧得太難看。
就在這時,院門被輕輕拉開,顧景川從屋裏走了出來。
他沒有看蘇建民,目光隻是平靜地落在蘇晚身上。
“他要多少。”
顧景川的聲音不大,卻不容置喙。
蘇建民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勢嚇了一跳。
他沒想到這個傳聞中沉默寡言、最不中用的顧家長子,眼神竟如此淩厲。
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色厲內荏地叫道,
“雖然她是在你們顧家長大的,我好歹每年還給她錢呢......”
“開個價。”
顧景川打斷他,語氣裏透著一絲不耐,
“拿了錢,從今往後,蘇晚跟你蘇家,再無任何關係。婚喪嫁娶,一概不沾。”
這條件,狠絕而幹脆。
蘇建民愣住了。
他本想借機多撈點好處,卻沒想到對方根本不跟他周旋,直接用錢來買斷關係。
他看著顧景川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心裏莫名發怵。
想到剛才顧正國和蔣慧麗對自己的態度,他知道,自己再胡攪蠻纏下去,恐怕一分錢都撈不到。
“五......五百塊!”
他咬著牙報出一個天文數字。
“可以。”
顧景川眼皮都沒眨一下,
“後天上午,來取錢,立字據。”
蘇建民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痛快,頓時又喜又悔。
可看著顧景川那冷峻的神情,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含糊地應了幾聲,便灰溜溜地跑了。
院子裏,隻剩下蘇晚和顧景川。
夜風吹過,帶著一絲涼意。
“謝謝。”
蘇晚低聲說,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那筆錢,我會想辦法還給你。”
顧景川什麼都沒說,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複雜難辨,隨後便轉身回了屋。
蘇晚一個人站在原地,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努力平複著翻湧的情緒。
就在這時,一道帶著濃濃嘲諷意味的聲音從旁邊的陰影裏傳來。
“蘇晚,現在知道後悔了?”
顧景明不知何時溜達了出來。
他雙手抱胸,斜倚在廊柱上,一副看好戲的得意模樣。
這蠢丫頭,選了個連蘇建民這種人都看不上的書呆子。
父女親情,就這麼被五百塊買斷了。
可要是嫁給他顧景明,他都能想象得到,蘇建民該高興成什麼樣。
蘇晚緩緩抬起頭,看向他那張幸災樂禍的臉。
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嗯,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