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應該得償所願（三）

6

許楠風的母親生了個兒子，但她又失約了。

美其名曰是快高考了，怕轉學影響許楠風的成績，實際是她嫁的那個男人又找借口說孩子太小，沒精力照顧高考生，讓他高考結束再去。

喬珠大一暑假回去了一趟，許楠風又長高了些，更瘦了，唯一沒變的，還是那雙幹淨澄澈的眼睛。

喬珠帶他去吃飯，問他接受現實沒，許楠風的眼睛還是亮的。

“我媽有苦衷的，她在那個家過得不是很好，她的新婆婆看不起她，我現在就是要好好學習，我要考最好的大學，找最好的工作，如果我優秀，我媽就會有底氣，我就是我媽的底氣。”

喬珠盯著他看了半天，雙手托腮說，“許楠風，要不，你給我當兒子吧，我也想要個你這麼孝順的兒子。”

許楠風眉頭皺了一下，說不當兒子行不行，喬珠還挺氣，“姐姐對你不好嗎？暑假還專門過來看你，讓你孝順孝順我怎麼了？”

許楠風提醒她，“你才比我大兩歲。”

喬珠想想也是，也不再逗他，吃完飯拉他去逛街，帶他理發，給他買零食買衣服，許楠風站在服裝店門口梗著脖子不肯進。

“你還真把我當兒子了？”

喬珠連拖帶拽把他拉進去，“你不是叫姐姐嗎，姐姐有錢，花都花不完，怪氣人的，你幫姐姐花點。”

這話倒不是騙人，父親的工程隊越來越龐大，掙了不少錢，給她半年的生活費都是六位數。

喬珠拽著許楠風轉了一整條街，把該買的不該買的全都給他買了，然後把人送回去，臨走的時候，她又重複那一句。

“姐姐先走一步，在上海等你。”

喬珠在上海沒等來許楠風。

他繼父調北京去工作了，不出意外，以後就在那定居了，他母親在許楠風填誌願的時候給他打電話，讓他報北京的學校，這樣他們就能團聚了。

喬珠接到許楠風的電話時，正在規劃遊玩路線，準備等許楠風來了後，帶他在上海玩一圈，再到周邊轉一圈。

“珠珠，對不起，我要失約了。”

聽說他母親去了北京，喬珠倒是不意外，他那麼愛他的母親，在她和他母親之間，他選母親是沒有懸念的。

肯定是失望的，畢竟期待了那麼久，不過喬珠一向想得開。

“行吧，那姐姐恭喜你，終於得償所願了，那你在北京等著姐姐，姐姐畢業後去找你。”

喬珠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想跟許楠風待在一個城市，就覺得跟他相處很舒服，很溫暖。

這輩子，她最討厭“距離”這個詞，她不希望她和許楠風的友情因為距離漸漸疏散，她想留住這份溫情，所以她會主動向他靠攏。

他去北京讀大學，沒關係，她畢業後也可以去。

7

許楠風真的考了個省狀元，輕輕鬆鬆去了北京，第一個寒假的時候，喬珠過去找他。

許楠風是從他母親那裏過來的，過年的時候他母親把他接過去了，喬珠感慨，也替他高興。

她問他在那裏過得怎麼樣，他母親對他好不好，繼父對他好不好，弟弟對他好不好。

許楠風垂著眼，幫她整理被風吹亂的圍巾，沉默了會，聲音一如從前的溫和。

“挺好的。”

喬珠盯著他的動作，望著他依舊幹淨如初的眸子，想起室友問過她的一個問題。

“珠珠，咱們寢室就你自己單身了，你說你，本來是最搶手的一個，現在成剩的了，那麼多追你的你一個都看不上啊？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啊。”

喜歡什麼樣的？

她當時腦子裏想的是許楠風，她喜歡許楠風這樣的，她不知道是不是愛情，但她想跟許楠風這樣溫暖的人過日子。

反正那傻子也成年了，不如騙過來當男朋友？

一旦有了這種念頭，喬珠就等不及了，許楠風長得好看性格又好，萬一她遲一步被人搶走怎麼辦？

剛腦補了危機感，喬珠立刻飛到北京。

“許楠風，你想不想跟我談個戀愛？”

喬珠屬於行動派，直接問出口了，許楠風屬於婉約派，紅著臉支吾半天憋不出一句話，喬珠以為自己嚇到他了，就退一步。

“你也不用急著回答，你現在隻要知道，我對你有想法就行了，給你充足的時間考慮，我畢業就來北京，來北京之前你給我答複就行。

“當然了，如果我來之前，你有喜歡的人了，那我還是你姐，你就當我今天的話是放屁，如果你一直都沒有喜歡的人，那等我來了，你必須是姐姐的男朋友，行不？”

許楠風紅著臉，點頭說好。

為了加深感情，喬珠隻要一放假就去找他，後來許楠風不讓她去了。

他說他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得了白血病，他假期要做兼職還要去醫院看弟弟，顧不上她。

喬珠一聽白血病，腦子裏忍不住陰謀論。

白血病？聽說白血病骨髓移植親屬配型成功的概率更高一點，許楠風他媽不會是讓許楠風配型才讓他回去吧？

有了懷疑，喬珠連夜趕過去，許楠風被她纏得厲害，後來說實話，說確實有這個原因，但配型不成功，就算他想幫忙也幫不了。

喬珠把他拽到醫院，找醫生確認了才鬆口氣，臨走用力掐他臉，恨鐵不成鋼。

“你還真去配型，你這是愚孝你知道嗎！你媽讓你去死，你也去死嗎？你等著，等她成了我婆婆，我一定氣死她！”

喬珠這次氣得不輕，想著反正不到兩年就在一個城市了，就沒去找他了，畢竟他忙她也忙，不能讓愛情耽擱學業。

所以差不多一年的時間，兩人都沒見麵，不過一直手機保持聯係，也經常開視頻。

喬珠問過許楠風幾次，有沒有喜歡的姑娘，許楠風總是笑著，“珠珠，我說過，隻要是你希望的，我都祝你得償所願。”

喬珠找正在熱戀中的室友分析這句話的意思，室友的眼神很鄙夷。

“你沒聽過一句話？年下不叫姐，心思有點野。”

喬珠高興得幾晚上沒睡，隻是，在她準備動身去北京的前一晚，接到了一個電話。

8

許楠風死了。

被他最愛的母親逼死了。

他等了母親這麼多年，終於等到母親來接他，他以為是幸福的開始，卻怎麼都沒料到，是噩夢的開端。

他的繼父不喜歡他，但是他繼父的領導喜歡他。

白白淨淨的臉，幹幹淨淨的氣質，清澈透亮的眼睛，誰不喜歡呢？

他母親把他喊回家吃飯，恰巧那天，他繼父的領導在附近辦事，他繼父就請了領導去家裏吃飯。

就是那次飯桌上，許楠風被那個惡心的老男人看中了。

他繼父剛調來北京，根基不穩，又沒有人脈後台，得到領導的暗示後，就打算犧牲許楠風。

因為他領導關係網很硬，在北京很吃得開，一個許楠風，能讓他攥住領導的把柄，能升職，能給自己找一個長久的保護傘。

更重要的是，親兒子得了白血病，需要錢。

許楠風很愛他的母親，所以他在嘗試接受繼父，他會用家教掙的錢給繼父買酒，給弟弟買零食，做家務，去醫院照顧弟弟。

繼父請他喝酒，他很高興，他以為繼父在慢慢接受他，喝了繼父敬的酒，幾杯下去，有點上頭。

再醒來，陌生的房間，身邊的老男人，痕跡斑斑的身體，角落的攝像頭，他的世界塌陷了。

最初，許楠風沒想過死，因為他還有母親要照顧，還有喬珠在等他。

他要報警，繼父攔不住他，後來，他的母親來了，母親拉著他的手，哭著求他不要報警。

他最愛的母親跪在他麵前，逼他放下尊嚴。

“楠風，趙總是真的喜歡你，你弟弟的病需要錢，趙總說還可以幫忙找專家，你弟弟的命在你手裏。你救救你弟弟，反正已經有一次了，也不能挽回了，你就再陪他最後一次，好不好？”

許楠風最後還是報了警。

卻不是舉報他的繼父和趙總，他還是不忍心毀了母親的幸福，但他也確實不想活了。

他報警，是希望警察能辛苦一下，去那冰冷的河水裏打撈他的屍體。

他說，怕泡太久，喬珠認不出他。

許楠風沒把自己尋死的原因告訴任何人，是後來喬珠從許楠風的母親嘴裏問出來的。

喬珠接到電話連夜趕到北京的那晚，隻看到了許楠風的屍體，還有許楠風留在河邊的一個筆記本。

上麵有喬珠的手機號，還有許楠風的遺言。

“請把我的屍體交給喬珠，因為這個世界上，隻有喬珠愛我了，隻有喬珠會找一個幹淨的地方，好好葬了我。

“珠珠，當年風雪呼嘯，如果我聽了你的話，該多好，我後悔了，非常後悔。

“珠珠，你問我想不想跟你談戀愛，怎麼不想？做夢都想，我比你動心更早，隻是我還配不上你，我希望等我有能力養你的時候，我先跟你說喜歡。

“但是，我遇到了很糟糕很糟糕的事，肮臟的我，再也配不上你了，所以，我隻能失約了，對不起。

“珠珠，這輩子，我就沒有一件得償所願的事，你能幫我實現一個嗎？我希望你活得比誰都精彩，我希望你能找到一個愛你的人，結婚生子。

“我希望你忘了我，希望你好好愛你的丈夫和孩子，珠珠，幫我實現吧，讓我也得償所願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