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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言歸處是吾鄉靜言歸處是吾鄉
顆顆糖豆

第一章

程書翰以教養不力罪名被送往鄉下勞改三年。

為了女兒的未來和妻子趙德麗的官聲。

他受盡磋磨,無怨無悔。

三年後回家,程書翰才知自己竟是妻子白月光的擋箭牌。

......

1983年,秋。

南坪鎮棉紡廠單位房。

程書翰站在門口,將洗到發白的衣衫抻了又抻,卻始終沒準備好叩響房門。

他記得離開那天,女兒趙明媛扯著他衣角哭得淚眼婆娑。

三年沒見,不知她長高了些沒有。

正準備叩門,房間內陡然傳出熟悉聲線。

"豪叔是為了給明媛長見識,才放孔明燈不小心燒毀糧田,爸爸最相信明媛,他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

程書翰喜悅的神色驟然一僵。

女兒口中的豪叔他記得清楚。

一個曾經跟妻子有過婚約卻因父親過失殺人被退婚的男人。

一個曾在他婚後與妻子偷情被捉奸後又因羞愧揮刀自殘失去生育能力的男人。

妻子趙德麗明明答應過他,再不與柳家豪往來。

為什麼,柳家豪會在家裏?

程書翰喉頭滯澀。

在鄉下勞改的三年,糧田滾滾的火光、農民無助的哭喊和女兒瑟縮的神態在腦海裏滾了一遍又一遍。

三年前的景象曆曆在目,趙明媛的說辭卻天差地別。

程書翰心疼女兒,愧疚農民。

更怕連累妻子棉紡廠廠長的官聲。

所以,三年來,他挑糞澆水、開墾除草、放牛喂豬,沒有一刻懈怠。

卻沒想到,自己三年的付出,竟是彌天騙局。

"如果不是他揪著我們倆的事不放,你怎麼會羞愧揮刀自殘,會失去做父親的權力,他欠你的,怎麼也還不清。"

"所以,家豪你不必愧疚。"

程書翰腦中轟的一聲炸開。

寒意直竄頭頂。

妻子趙德麗將他最後一絲希望擊潰。

他以為是女兒年紀太小被柳家豪蠱惑。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些自以為幸福安寧的婚後生活,不過是母女二人用謊言織就的一張網。

丈夫也好,父親也罷。

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早有另一個男人代替了他的位置。

巨大的荒謬感幾乎將他吞沒。

程書翰猛地推開門,屋內的交談聲瞬間停息。

一張銳利英俊的臉龐映入眼簾。

三年未見,趙德麗不見一絲風霜。

見到程書翰,她愣在原地。

半晌才認出,眼前這個黝黑的男子是自己的丈夫。

"你怎麼回來了?"

掠過女人微皺的眉心,他看見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客廳,正是妻子的白月光柳家豪。

而依偎在柳家豪身邊的,是她懷胎十月的親生女兒,趙明媛。

"哥哥回來得正是時候,才做了晚飯,快快進來吃飯。"柳家豪英俊的臉從女人身後探出,上前挽住程書翰胳膊,熱絡將人拽進屋。

"快,叫爸爸。"

柳家豪擺上新的碗筷,又摸了摸趙明媛的頭。

神態自信從容,仿佛他才是家中男主人,趙明媛的親生父親。

趙明媛遲遲不肯叫人,嫌棄之色溢於言表。

程書翰心口一痛。

"可能哥哥才回來,明媛還有點怕生。"

程書翰咽下苦澀,看向柳家豪。

"出去。"

趙德麗蹙眉,擋在柳家豪身前。

"你不在的時間,明媛需要一個照顧她起居的人,家豪這麼善良,明媛和我都很喜歡。"

身為棉紡廠廠長,她大可以請人來照顧女兒。

何必非要柳家豪?

程書翰忍無可忍。

"趙德麗,你忘記你答應過我..."

可他話音未落便被女人不耐打斷。

"我沒忘!"

女人眸底蘊著怒氣。

"家豪注定膝下無子,他喜歡孩子有什麼錯?明媛多一個人疼有什麼不好?!你身為父親,這點道理也不懂?!"

"可那是我的孩子,是我勞改三年也要護住的孩子,不需要一個外人來疼!"

程書翰呼吸微滯。

"況且,他不能生育,是他自己做賊心虛,跟我有什麼關係!"

趙德麗像被戳到痛處,怒斥。

"住嘴!你身為廠長丈夫,怎能如此心胸狹隘!"

一時,整個房間陷入詭異的沉默。

柳家豪紅著眼眶,我見猶憐。

"趙姐,有哥哥照顧明媛,我就不住在家裏了..."

趙德麗連忙拽住男人的手腕,轉頭看向程書翰。

"棉紡廠宿舍不夠,家豪以後住在家裏,幫你照顧明媛,對你也好。"

命令式的口吻讓程書翰手心攥緊。

他離開三年,柳家豪照顧明媛情有可原。

可他如今回來,趙德麗非但不避嫌,反而縱容柳家豪登堂入室。

他這個法定配偶,就像是笑話。

"好了,吃飯。"

女人輕描淡寫一句話,就將這場鬧劇輕輕蓋過。

"哥哥快坐,這些菜都是我親手燒的,明媛和趙姐平常很喜歡吃,哥哥也嘗嘗。"柳家豪眼角還掛著淚,臉上卻已換上體貼笑容。

連女兒趙明媛也盯著他。

好像,隻要他說一個不字。

就是挑起戰火的罪人。

落座後,趙德麗破天荒給他夾了一碟桂花魚。

"我過敏。"

程書翰將桂花魚撇開。

女人動作一滯。

柳家豪剝好一隻螃蟹,放到他碗裏。

"我不能吃。"

程書翰撩起衣袖,露出猙獰的傷口。

趙德麗沉了臉色。

"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你是存心找不痛快?"

程書翰鼻尖發酸。

嫁到趙家第一天,他就說過對桂花過敏。

可趙德麗從不在乎。

明晃晃的傷口在眼前,她竟然以為他在無理取鬧。

正要開口。

柳家豪搶先一步。

"飯可以緩緩再吃,可禮物咱們的小壽星可等不了了,打從今兒早上明媛就鬧著要看趙姐準備的禮物呢。"

有柳家豪緩和氣氛,趙德麗麵色轉晴。

掏出一張自行車票。

趙明媛喜上眉梢。

柳家豪送出一件時髦外套。

趙明媛穿上挽著男人撒嬌。

趙明媛瞥向程書翰,炫耀的姿態刺痛他。

"哥哥這時候回來,定然也給明媛準備了禮物。"

柳家豪笑眯眯。

程書翰無視男人眼底的嘲弄。

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

"誠信,是立身之本,希望你能好好研讀,明白道理。"

趙德麗瞥了眼他,總覺這話意有所指。

趙明媛抗拒搖頭。

從前爸爸就要他讀書寫字,好不容易三年輕鬆。

她才不要過回從前的日子。

趙明媛不住往後退,可程書翰卻像是鐵了心要將書塞進女兒懷裏。

拉扯間,隻聽撕拉一聲。

趙明媛才換的新衣,肩頭被程書翰掌心厚繭勾破了絲。

"哇------"趙明媛嚎啕大哭。

"你把豪叔送我的新衣服弄壞了!我不喜歡你!為什麼要讓你這個壞男人回來!"

女兒口無遮攔的話,像一把刀。

將程書翰的父愛,切得七零八碎。

"程書翰,家豪好心做飯你不吃,家豪送給女兒的衣服你也要弄壞,你存心要攪得家裏雞飛狗跳是不是!

這飯沒法吃了,你自己在家好好想想清楚!"

趙德麗抱起女兒,帶著柳家豪離開。

砰的一聲,門關上。

程書翰怔在原地,寒意順著四肢百骸鑽入全身。

良久,他抬眼。

一簇明黃的桂花撞入眼底。

他不喜歡黃色,他在家時,家裏種種布置獨不見黃色。

可他離開三年,家裏早已物是人非。

純白緞麵冰箱罩換成繡向日葵蕾絲罩布。

粗布充棉沙發換成細麵海綿沙發,放著幾隻明黃的抱枕。

就連他教女兒疊的小星星,也清一色成了黃色。

每一處細節都在提醒著他,這個家裏早有另外一位男主人,正肆無忌憚地使用這家裏的一切。

窒息感洶湧而來。

他想起,十八歲和趙德麗第一次相見。

彼時,越級修完大學課程畢業的程書翰在導師的建議下,前往南坪鎮支教。

卻不慎被毒蛇咬傷,性命垂危之際,是趙德麗為他吮出毒血,又背著他到衛生站打針。

趙德麗的身影,自此烙印在他心頭。

起初,程書翰對她沒有非分之想,尤其得知趙德麗與青梅竹馬柳家豪早指腹為婚,他更是將這份心動深藏。

直到,趙德麗與其母上門說親,他才知,柳家豪生父過失殺人被槍決,兩人之間的婚約取消。

他看得出來,趙德麗嫁給他不是自願。

但看著趙母堂堂棉紡廠廠長再三保證。

他的心還是忍不住狂跳。

他想,日久生情,隻要和趙德麗相處夠久,女人總會看見自己的好。

可他想得太天真,結婚第一年,他便意外撞見妻子和柳家豪媾和。

兩人為此大吵一架,險些離婚。

意外的來的孩子,成了破冰的轉折點。

豪叔的力勸,妻子的道歉,再加上柳家豪自殘謝罪的決心。

程書翰原諒了兩人。

這件事,成了夫妻再不提及的隱秘。

此後,他全身心照顧女兒,體貼趙德麗,孝順豪叔。

妻子沒有母乳,他厚著臉皮去問鄰居叔伯,催乳的菜肴吃到想吐。

趙德麗喜歡吃細絲,他一道一道摸索將手指切得遍布傷痕。

婆婆身體不好,他每天給調試水溫,給人擦臉洗腳。

他以為總有一日,會捂熱女人的心。

可直到現在,他才知一切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回神後,程書翰擦去淚水。

辦了兩件事。

第一件,拿上五年前趙德麗給他的離婚單位介紹信,到民政局登記離婚。

第二件,去律師事務所申請分割財產。

"申請分割財產,需要有對方出軌的實質性證據。"事務所內,謝喬摩挲著那兩張離婚證。"如果你需要幫助,我會盡全力幫你。"

程書翰和謝喬是同一所大學畢業,同樣是來南坪鎮曆練。

時過七年,她已是南坪鎮律師事務所最出色的律師。

而自己,卻連工作都丟了。

麵對女人的關心,程書翰眼眶微濕。

他從包裏拿出一疊厚厚的信件。"這些,夠嗎?"

六年前,他意外在趙德麗房間內發現了兩人互訴衷腸的信,才順藤摸瓜發覺兩人奸情。

那時的他,為了孩子選擇原諒。

但現在,他不想再忍下去了。

謝喬隻看了一眼,眼底便流露出不忍。"鑒於你與妻子已分居三年,加上對方是重大過錯方,一旦起訴,我們必然勝訴。你要的她名下那套海城的房子,至多七日,就會劃分到你名下。"

程書翰心中大石落地。

"好,多謝。"

程書翰轉身欲走,卻被謝喬叫住。

"你真的不打算再爭取一下孩子的撫養權嗎?"

程書翰腳步一頓。

"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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