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酒桌上的推杯換盞
艾柏來到一個十字路口,過了這個路口就上橋。因是紅燈,艾柏緩慢停住車,將音響開到最低。他沒有聽陳楚生的音樂了,而是在收聽當地的一個交通頻道,這個頻道最大的好處就是能夠及時將全市的交通狀況同步告訴每一個開車的。
這幾年,嶽西市的汽車像長竹筍一樣,一夜之間長出來了。車多了,路窄小了,竟成了嶽西的隱患,到處違章停靠,到處擁擠堵塞,最大的隱患就是間接成了殺人的工具,俗稱馬路殺手。
艾柏看了車表上的時間,才十點鐘,他拿出手機,準備約出版公司的那位美女編輯歐陽紅出來吃中飯。
約她吃飯,艾柏早有這個想法,之前約過一次,被委婉推掉了。艾柏挺喜歡歐陽紅,她不僅長得漂亮,人也機靈可愛,主要的,歐陽紅說和艾柏是一個地方的,於是兩人攀起老鄉來。原來他們還是一個鄉的,不過歐陽紅說那裏隻是她的祖籍,小時候和父親去過,但她一天也沒有在那裏生活過。
艾柏說那也是老鄉,親不親故鄉人,一定要請歐陽紅吃飯,歐陽紅說有機會,哪天你的書出來了,再請也不遲。現在,周伯安答應出五萬塊錢,他可以和歐陽紅談出書的事了。
艾柏正要撥號,手機響了,是丘心誌打來的。丘心誌在電話裏說:“艾大主任,上班時間不在單位,又跑到哪裏去糟蹋良家婦女去了?”
艾柏在電話裏笑:“你這個瘋子,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丘心誌說:“班不上,到處騙吃騙喝,這也是你的文明創建工作啊?”
艾柏說:“你不是上班時間也在家裏睡大覺嘛,像個警察似的,管起我來了?”
丘心誌說:“我不一樣,我是從下午二點開始上班,要到晚上八九點才下班,我沒有八小時工作製,你不一樣,你是八小時工作製啊?”
艾柏說:“教條了不是?八小時工作製不假,也不是八小時非得坐在辦公室,一杯飲料,一台電腦,像個菩薩一樣啊。”
丘心誌說:“還不了解你,說吧,又是和哪個美女在一起無聊?”
艾柏說:“你們這些文化人,說點人話好不,告訴你,我一上午都在為嶽西市的精神文明創建活動賣命,你是我們嶽西全市人民的喉舌,要多宣傳五講四美三熱愛。”
艾柏和丘心誌一見麵或是一通話,總是要打一會這種嘴皮子仗,覺得都差不多了,都過癮了,才說正事。紅燈轉成了綠燈,艾柏將手機轉換成耳機,一邊開著車,一邊和丘心誌繼續打嘴仗。
艾柏說:“瘋子,聽說你挨批了?”
丘心誌說:“豈止是挨批,差點下課了。”
艾柏說:“有這麼嚴重?不至於吧?”
丘心誌歎息一聲說:“不說這些,煩,煩,煩透了。說說,中午怎麼安排?”
艾柏知道丘心誌心裏不如意,想找他聊天了,故意不點破。隻是問:“你有什麼安排?我還要上班呢。”
丘心誌說:“少來,你上班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正經八百做過一件事?”
艾柏笑了,說:“瘋子,說你官僚主義,你還不承認,未必這麼多年來,我在你心中,就沒有正經八百做過一件有意義的事?”
丘心誌壞笑:“有啊,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義。嶽西市有多少那種……那種人被你‘文明’了,多麼有意義。”
艾柏說:“瘋子,丘瘋子,你不下課,誰下課?”
丘心誌說:“我下課對你有什麼好?誰來替你的社精辦吹牛?少廢話,找個地方,你請客。”
艾柏說:“可以,我請客,你埋單。”掛了電話。
汽車已經過了大橋,艾柏一時還想不清楚是在橋東吃還是橋西吃。丘瘋子單位在橋東,也住在橋東,歐陽紅單位在橋西,住在橋西,隻能選擇離歐陽紅近一點的地方,歐陽紅沒有買車,丘瘋子單位有專車,艾柏決定選在橋西好了。於是掉轉車頭,又往回開。
艾柏開上沐江大橋後,給歐陽紅打電話。一會,歐陽紅接了電話:“哪位?”
艾柏本想和歐陽紅開個玩笑的,知道歐陽紅沒有儲存他的電話,猶豫一會,還是告訴了她名字說:“請歐大美女吃飯,不知賞不賞臉?”
歐陽紅嫣然一笑:“書的事,有眉目了?”
艾柏會心笑了,是某種心靈感應,還是歐陽紅一直就沒有放棄他的書稿?請歐陽紅吃飯,的確是為書稿的出版,艾柏隻好說:“書稿的事好說,主要還是想請歐陽美女吃飯的。”
歐陽紅說:“下午要上班呢,中午吃飯,不方便吧?”
艾柏說:“歐陽美女未必也是八小時坐班製?”
歐陽紅說:“豈止是八小時,八小時外還要在家看稿子呢,哪像你們公務員,多瀟灑,上不上班,政府都發銀子。我們可要自己賺錢自己花。”
艾柏想緩解一下氣氛,就說:“我約你,正是為了工作,你赴約,也是為了工作啊。”
歐陽紅玩笑著說:“什麼事到了你們這些政府官員嘴中,沒有道理,也變得有道理了。說吧,為什麼要請我的客?”
艾柏說:“我說大小姐,沒事就不能請你吃個飯?我長得也不懶啊,總不至於讓你望著吃飯不下吧?”
歐陽紅咯咯笑了,笑過後說:“誰是大小姐?我可沒那麼嬌氣。至於說長相的問題嘛……”艾柏連忙問:“怎麼樣?”歐陽紅故意拖了一會才說:“是還不懶。不過,本小姐有一次下鄉去調研,在一間牛棚邊吃飯,也沒有嘔吐過。”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艾柏怏怏的,說:“我的長相比牛糞還臭”?
歐陽紅說:“差不多吧。”又說:“說吧,在哪裏吃?”
見歐陽紅同意了,艾柏心裏湧現一陣愜意。他對歐陽紅說:“你等我電話,我去接你。”
橋西是艾柏常去的地方,市委黨校就在橋西,那裏有一家鄉村野味餐館。前年,艾柏以函授的形式在市委黨校學習了一年,拿到了研究生的文憑,他的導師就是市委黨校常務副校長方核。
校長由市委組織部長兼任,事實上,黨校的日常工作由方核主抓。方核有教授頭銜,可以帶研究生,但方核很多年不帶研究生了,因為管理工作占據了他大部分時間。這次之所以肯帶艾柏,完全是因為艾柏在他身上下了太多的賭注。
那家鄉村野味餐館在靠近黨校的蛇山下,環境很幽雅,衛生條件也好,飯菜的口味相當不錯,而且價格也適中,艾柏常去那裏吃。他給丘心誌打了電話,告訴了他地方。丘心誌以前和艾柏去鄉村野味吃過,聽艾柏一說,丘心誌說半小時內趕到。
艾柏接到了歐陽紅,兩人說說笑笑一路去了鄉村野味餐館。才十一點過幾分,餐館已經有不少客人,服務員正在做著各種準備,見艾柏和歐陽紅到來,餐館老板和服務員笑臉相迎。艾柏和歐陽紅隨著服務員來到了一間包廂,包廂裏有自動麻將桌,很雅致。窗外,是嶽西市有名的蛇山。
服務員問艾柏有幾位用餐的,艾柏說四五位。服務員擺上五套消毒碗筷。又問老板喝什麼茶,艾柏問歐陽紅,歐陽紅說喝綠茶,艾柏就說兩杯綠茶。一會,茶上來了,服務員又問是不是現在就點菜,艾柏說等一會,還有朋友沒到。服務員知趣退出了包廂。
服務員一走,歐陽紅說:“來得太早了點,我們也太好吃了。”
艾柏說:“話不能這樣說,民以食為天,沒有我和你來吃飯,你看,這些人不就要下崗?老板不就要關門?拉動內需,怎麼拉動?我們是在響應政府號召,為經濟建設做貢獻,為精神文明建設做表率。”
歐陽紅姹嫣一笑,說:“艾主任真是政府的理論家,吃餐飯還吃出了這麼一大堆理論來,不得不佩服。”
艾柏說:“歐大小姐,你這是批評我呢還是表揚我?怎麼聽著那麼別扭。”
歐陽紅朝艾柏做了一個鬼臉,說:“嫌別扭是吧,那你想要我怎麼說?”
艾柏說:“我可不敢,嘴長在你頭上,你想怎麼說,我管不了。”
歐陽紅知道艾柏在逗她,故意說:“好好好,艾主任是在為經濟建設作貢獻,為精神文明做表率,是嶽西市的好幹部。”
艾柏說:“你還是在批評我。”停頓一會,又說:“不過,你的一番話,倒讓我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歐陽紅說:“又戳動你哪根神經了?”
艾柏說:“也不是什麼大事,一點吃喝玩樂方麵的段子。什麼工農商學兵,到處吃喝風,東西南北中,到處都吃公。說明吃是全民化的。還有,豬牛雞鴨趕下台,龜蛇王八爬上來,淺海吃光吃深海,田間吃遍吃深山。後來,這些段子讓政府多少有點為難了,就出台了一些規定,比如官員下去檢查工作,招待方不能超過四菜一湯;再比如報紙上天天報道,政府官員動用公款請吃請喝,一年要吃掉幾千個億。不是有這樣一句話嗎?公款吃喝三千億,鋪張浪費三千億,到頭苦了十三億。因為有了這些吃文化,你再看看現在,誰還提這些問題?吃餐飯,幾百幾千幾萬元,誰在乎?就連私人請客,動輒兩三千,也是常有的事。你說,這變化有多大?”
歐陽紅思忖一會說:“還真是。隻是我從沒有去想過這些問題。聽艾主任一說,還真是為地方經濟做了貢獻,為兩個文明建設做了貢獻。”
艾柏兩眼盯著歐陽紅說:“承認了?”
歐陽紅避開他的目光說:“承認了。”
艾柏得意地揚起頭:“這次是真的。”
歐陽紅不解,疑惑問:“什麼是真的?”
艾柏說:“說的真話啊。不過,我要聲明,我可不是公款請你,至少這次,我是私款。”
歐陽紅故意說:“私款是吧?那我得考慮考慮了。”
艾柏問:“考慮什麼啊?”
歐陽紅說:“考慮吃什麼啊?我擔心你心疼。”
艾柏說:“你就損我吧。”
歐陽紅開心大笑,艾柏傻傻地望著歐陽紅,突然發現她笑得有點太誇張。不過,笑得前仰後翻的歐陽紅的確是一個大美女,特別是哪張嘴,唇厚厚的,好像稍微塗了口紅,很性感。還有,嘴角邊長了一顆痣,就是那顆痣,把歐陽紅點綴成一個完完全全的性感美人。
艾柏突然有一種衝動,真想上前抱住歐陽紅,但他知道,坐在自己麵前的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女孩,而是一個知識女性,對付這樣的女性,一不是金錢,二不是地位,三不是權力,而是品味,是時間。認識到這一點,艾柏立即恢複了常態。
歐陽紅意識到了艾柏的變化,她立即止住了笑,突然覺得有點不自在起來,臉也微微有點紅潤。也許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歐陽紅問:“你還請了哪些朋友?”
艾柏定定神,暗暗長籲口氣,盡量讓心跳平穩下來。“沒有別人,隻有新晚報的老總,一會就到。”艾柏說著拿起手機,撥了丘心誌電話。丘心誌接了,說到了橋西了,路上有人殺豬,弄得一點心情也沒有了,估計十分鐘內趕到。
突然兩人都找不到合適的話說,艾柏望著窗外的蛇山,手卻在不停地撥弄著手機。歐陽紅也把目光移向窗外,毫無由頭說了一句:“蛇山真美。”
艾柏收回目光,望了眼歐陽紅,又移開了。一時找不到回應的話,突然冒昧地說:“再美也沒有你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