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意識像是沉在一片深不見底的冷水裏。
直到一道清脆又有點不耐煩的聲音,把我從水裏拽了出來。
“喂!死了沒?沒死就吱一聲。”
我費力地睜開眼睛。
刺眼的白色燈光,還有消毒水的味道。
是醫院。
一個女孩的臉出現在我的視野裏。
她很年輕,大概二十出頭,一頭短發,其中幾縷被染成了紮眼的粉色。
她正嚼著口香糖,一臉“你欠我八百萬”的表情。
“醒了?行啊,命挺大。”
她吹了個泡泡,啪的一聲。
“我叫沈王。你暈倒在我家麵館門口了,我叫的救護車。醫藥費,加上我的誤工費,精神損失費,一共一千二,微信還是支付寶?”
我張了張嘴,喉嚨幹得發不出聲音。
她像是看穿了我的窘迫,翻了個白眼。
“得,看你這窮酸樣,估計也拿不出錢。手機給我。”
我虛弱地指了指掉在地上的手機。
她撿起來,屏幕已經摔碎,但還能點亮。
屏幕上,正是唐茜和高陽那張刺眼的照片。
“喲,名人啊。”
沈櫻的語氣裏帶著一絲玩味。
“原來你就是那個被老婆踹了的米其王大廚啊。網上都傳瘋了,說你淨身出戶,連吃飯的錢都沒了。看來是真的。”
她的直接,像一把刀,但也奇異地沒有讓我感到難堪。
或許是,我已經沒有什麼尊嚴可以被傷害了。
“錢......我會還你。”我的聲音嘶啞。
“拿什麼還?刷盤子嗎?”沈櫻反問。
她把手機扔回我床頭,然後變戲法一樣,從一個保溫桶裏倒出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
不是醫院的病號飯。
是一碗清湯麵。
湯色清亮,幾片碧綠的蔥花,幾滴金黃的雞油。
一股純粹的麥香和肉湯的鮮味,鑽進我的鼻腔。
我的胃,在沉寂了幾天後,第一次發出了渴望的叫聲。
“吃吧。算我投資了。”
沈櫻把碗和筷子塞到我手裏。
“看你可憐。不過先說好,我這麵館小本生意,不養閑人。吃完了,有力氣了,就來我店裏幹活抵債。”
我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拿起筷子。
麵條是手擀的,勁道爽滑。
湯頭是老母雞和豬骨熬的,火候十足,鮮美醇厚,沒有一絲一毫的味精。
簡單,純粹,卻直抵人心。
這是一種被現代餐飲業幾乎拋棄的,最質樸的匠心。
我一口氣吃完了整碗麵,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
一股暖流從胃裏升起,流遍四肢百骸。
這是這幾天來,我感受到的第一絲暖意。
我看著沈櫻。
“你這麵,湯頭熬了至少八個小時,用了三年以上的老母雞。麵粉是北方的冬小麥,加了鴨蛋清,反複揉捏了上百次。”
沈櫻嚼口香糖的動作停住了。
她挑了挑眉,眼神裏第一次有了驚訝。
“行家啊你。”
“你這手藝,開個麵館,屈才了。”我說。
沈櫻嗤笑一聲,重新靠回椅子上,恢複了那副懶洋洋的樣子。
“手藝好有什麼用?現在的人,就喜歡那些花裏胡哨的。我這‘老巷子’麵館,這個月要是再虧本,下個月就得關門大吉了。”
“我幫你。”我看著她,認真地說。
沈櫻愣住了,隨即爆笑出聲。
“幫你?大哥,你先把自己管好吧。一個被老婆趕出來,差點餓死在街上的‘大廚’?”
她的笑聲裏滿是嘲諷。
我沒有辯解,隻是平靜地看著她。
“你讓我試試。我不要工資,包吃住就行。賺了錢,分你九成。我隻要一成,還你的醫藥費。”
沈櫻的笑聲漸漸停了。
她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很久。
我的眼睛裏,沒有了之前的死寂,而是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那是一個廚師,最後的尊嚴和驕傲。
“好。”
她突然開口。
“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倒黴蛋,能玩出什麼花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