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從山穀溫泉回來後，木屋裏的氣氛變得不同。沈清沅寫下的那幾個字，像一個沉重的印記，刻在了兩人之間。

陸衍不再像往常那樣大部分時間待在藥房。他開始更頻繁地外出，每次回來，眉宇間都帶著思索的神情。他告訴沈清沅，他需要找到一個穩妥的方法，既能將她安全送出秦嶺，又能確保北狄陰謀的消息能及時送達安西。

“從這裏直接去安西，路途遙遠，你的身體承受不住。”陸衍一邊整理著桌上的藥材，一邊說道，“我需要先聯係上一個可靠的人，確保消息能萬無一失地先送出去。”

沈清沅坐在桌邊，用左手慢慢研磨著藥杵。她明白他的意思，先送信，再帶她走。她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和同意。

第二天清晨，陸衍比往常更早準備外出。他在腰間別上了獵刀，檢查了隨身攜帶的藥囊和幹糧。

“我去東麵的老林子看看。”他對沈清沅說，“那邊偶爾會有獵人小隊經過，他們消息靈通，或許知道最近有沒有去往西邊的商隊或信使。你留在屋裏，鎖好門，任何人來都不要開。”

沈清沅看著他，眼裏流露出擔憂。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外麵，做了一個小心的手勢。

陸衍明白她的意思。“我會注意安全。日落前一定回來。”

他離開後，木屋徹底安靜下來。沈清沅按照他說的，從裏麵閂好了門。她坐在窗邊，手裏拿著陸衍給她削的木片和炭筆，一遍遍練習著左手寫字。每一個歪扭的字跡，都關聯著那個遙遠的家和迫近的危機。

時間過得很慢。陽光透過窗欞，慢慢移動。

陸衍向東走了很遠。老林子地勢複雜，但他對這一帶很熟悉。他確實在尋找可能的信使渠道，但更主要的是，他在故意製造動靜。他砍斷枯枝，在有泥土的地方留下清晰的腳印，甚至偶爾會故意提高聲音，哼唱幾句山裏人打獵時的調子。

他在釣魚。釣的是那些可能還在附近搜尋沈清沅的人。

沈清沅的擔憂並非多餘。蘇氏派出的刺客，確實並未放棄。領頭的人收到過死命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麼多天一無所獲，他們判斷那個墜崖的丫頭很可能被人救了，就藏在這片山林的某個角落。他們擴大了搜索範圍，像獵犬一樣耐心地嗅聞著任何蛛絲馬跡。

一個負責西麵搜索的刺客，聽到了遠處林子裏傳來的隱約人聲。他警惕地循聲潛行，遠遠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背影。那男人穿著獵戶的粗布衣裳，身形挺拔，動作利落，不像普通山民。

刺客沒有打草驚蛇，他悄無聲息地尾隨上去。他看到那獵戶似乎在尋找什麼，但又不像尋常打獵。更讓他注意的是，獵戶的警惕性很高，時不時會突然停下腳步，觀察四周。

跟蹤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陸衍故意繞了幾個圈子，然後看似無意地朝著木屋的方向返回。

身後的尾巴果然還在。

陸衍加快了腳步，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幾次短暫擺脫了對方的視線，但又留下足夠的痕跡讓對方能重新跟上。他要讓跟蹤者確信，是他自己找到了這裏。

接近木屋時，陸衍沒有再隱藏行跡。他直接推開院門，走了進去，並出聲喊道：“我回來了。”

屋內的沈清沅聽到他的聲音，立刻起身過來開門。

遠處的刺客伏在灌木叢後，看得一清二楚。那個開門的女子，雖然衣著樸素，臉色蒼白，腿腳似乎也有些不便，但那張臉，分明就是他們苦苦搜尋的沈清沅！

刺客心中狂喜，終於找到了。他沒有立刻行動，而是仔細記下了木屋的位置和周圍的環境。他看到那獵戶進屋後，門又被閂上。他悄然後退，迅速離去，他必須立刻將這個消息報告給領頭人。

木屋內，陸衍的神情凝重。他低聲對沈清沅說：“有人跟上來了。”

沈清沅的臉色瞬間白了。

“別怕。”陸衍安撫她，“這是我故意的。我們不能再被動地躲下去。他們找到了這裏，才會放鬆警惕，我們才有機會。”

他快速走到床邊，從床板下抽出一個狹長的布包，裏麵是一把保養良好的軍製弩弓和一小袋箭矢。“這是我父親留下的，我一直藏著。”他又從櫃子深處拿出一個小巧卻沉甸甸的皮囊，遞給沈清沅。“裏麵有些火石、鹽巴、一把小刀和一點救急的金瘡藥。你拿好，貼身藏著。”

沈清沅接過皮囊，緊緊攥在手裏。

“今晚他們很可能就會動手。”陸衍鋪開一張粗略繪製的地圖，指著屋後一條極隱蔽的小徑，“記住這條路。一旦聽到我給你的信號，你就立刻從後門離開，沿著這條路往山穀溫泉的方向跑，躲在我們常休息的那塊大石後麵，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要出來，天亮後如果我沒去找你，你就自己想辦法往東走，去最近的鎮子......”

他的話被窗外一聲極輕微的異響打斷。

陸衍瞬間吹熄了油燈，屋內陷入一片黑暗。他拉著沈清沅蹲下身，隱藏在牆壁的陰影裏。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沈清沅能感覺到陸衍繃緊的手臂肌肉，和他身上傳來的冷靜卻銳利的氣息。

外麵，幾個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包圍了木屋。領頭的人打了個手勢。

幾乎是同時，幾個火把被點亮，猛地投向木屋的屋頂和窗戶！幹燥的木料和茅草迅速被點燃，火苗騰起，很快蔓延開來，映紅了夜幕。

濃煙開始湧入屋內。

“走！”陸衍低吼一聲，拉起沈清沅就往後門衝。

後門剛被推開一道縫隙，一支冷箭就嗖地一聲釘在門框上！外麵也有人守著。

陸衍反應極快，瞬間將沈清沅拉回身後，同時舉起弩弓，憑著感覺朝冷箭射來的方向回敬了一箭。黑暗中傳來一聲悶哼。

趁著這個間隙，他猛地推開沈清沅，將她推向那條逃生小徑的方向。“跑！別回頭！”

沈清沅踉蹌了一步，回頭望去。火光已經吞噬了大半個木屋，陸衍的身影擋在門口，弩弓再次抬起。濃煙和烈焰在他身後張牙舞爪。

她咬緊牙關，轉身撲進漆黑的密林之中，用盡全部力氣向著山穀的方向跑去。身後的火光越來越亮，夾雜著幾聲短促的兵刃交擊和怒吼。

她能做的，隻有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