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蘇晚和陸衍便出發了。去公社有十幾裏土路,步行需要些時辰。陸衍不知從哪推來一輛除了鈴不響哪都響的舊自行車,雖然破舊,但總好過腳力。
蘇晚側坐在後座上,手小心翼翼地抓著車座下的支架。鄉間土路坑窪不平,自行車顛簸得厲害,陸衍騎得卻很穩,盡量避開大的溝坎。清晨的風帶著涼意吹拂在臉上,道路兩旁是連綿的農田,玉米已經抽出了紅纓,預示著秋的臨近。這是蘇晚重生後第一次離開蘇家村,看著沿途陌生的風景,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心中充滿了對新生活的憧憬。
陸衍的背影寬闊,舊軍裝洗得發白,隨著蹬車的動作,肩胛骨在布料下微微起伏。他一路沉默,蘇晚也安靜地看著風景,兩人之間隻有車輪碾過路麵的沙沙聲和偶爾的鳥鳴。這種沉默並不尷尬,反而有種並肩前行的踏實感。
到了公社,比村裏熱鬧許多。青磚灰瓦的街道兩旁,供銷社、郵局、鐵匠鋪、剃頭挑子依次排開,空氣中混雜著煤煙、醬油和牲畜的氣味。趕早集的人們熙熙攘攘,吆喝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
陸衍將自行車停在供銷社門口鎖好。“我去買點煤油和鹽。”他對蘇晚說,聲音在嘈雜的人聲中依然清晰。
“好,我去種子站看看。”蘇晚點點頭。兩人約好中午在自行車處彙合。
公社的種子站在一條稍僻靜的巷子裏。櫃台後坐著個戴眼鏡、正在看報紙的中年男人。蘇晚說明來意,想買些耐寒的蔬菜種子。
男人推了推眼鏡,打量了一下蘇晚這個麵生的年輕姑娘:“耐寒的?這個時節買反季菜種的可不多見。有倒是有,菠菜、烏塌菜、雪裏蕻,都是秋播越冬的,但要在大棚裏冬天長,可不容易,對溫度要求高。”
蘇晚心中一喜,看來這工作人員是個懂行的。“謝謝同誌提醒,我們就是想試試。各樣都少來一點吧。”她不敢多買,資金有限,先做試驗。
稱種子的時候,蘇晚狀似無意地攀談:“同誌,您懂得真多。像我們這種想弄大棚的,除了保溫,還得注意啥?”
也許是蘇晚態度誠懇,又或許是難得遇到對農技感興趣的年輕人,工作人員的話匣子打開了些:“保溫是關鍵,草簾子、夜裏生火盆都得考慮。再就是光照,棚膜得幹淨。還有啊,土肥要足,但苗期不能猛上肥,容易燒根。病蟲害也得防著點,尤其是冬天棚裏暖和,蚜蟲、紅蜘蛛愛長......”
蘇晚仔細聽著,將這些寶貴的經驗一一記在心裏。這些細節,正是她前世模糊記憶裏所欠缺的。她連聲道謝,付了錢,將幾小包用舊報紙三角包好的種子小心翼翼揣進懷裏,如同揣著希望。
離開種子站,時間尚早。蘇晚在集市上慢慢逛著,觀察著各種商品的價格。她看到有賣農具的,有賣日用品的,還有一個小書攤,上麵擺著些舊的連環畫和幾本封麵磨損的書籍。她的目光被一本藍色封皮、書脊上印著《農村實用種植技術》字樣的舊書吸引住了。
她走過去,拿起那本書翻了翻。裏麵果然有關於蔬菜栽培,甚至有一小節提到了保護地栽培的注意事項,雖然簡略,但對她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
“老板,這本書多少錢?”蘇晚問道。
書攤老板是個幹瘦老頭,瞥了一眼:“五毛。”
五毛錢,夠買好幾斤鹽了。蘇晚有些猶豫,但想到書裏的知識可能帶來的價值,還是一咬牙:“我要了。”
揣著種子和書,蘇晚心裏踏實了不少。她路過一個賣雜貨的攤位,看到有賣那種扁扁的、鐵皮做的暖水袋,心裏一動。冬天大棚夜裏溫度低,如果能弄幾個裝上熱水放在棚裏,或許能起到一定的增溫效果?但一看價格,要一塊二一個,太貴了,她隻好放棄。
正當她準備往回走時,眼角瞥見路邊蹲著一個愁眉苦臉的老農,麵前擺著幾捆曬幹的草藥。其中一捆,葉子細長,開著淡紫色的小花,正是她之前采過的夏枯草,但品相更好,數量也多。
蘇晚心中一動,走過去蹲下問道:“大爺,這夏枯草怎麼賣?”
老農抬起頭,歎了口氣:“閨女,你要買?便宜處理了,這一捆給兩毛錢就行。唉,本來指望著曬幹了賣到藥材站換點油鹽錢,誰知今年收這玩意的人少,壓價壓得厲害,還不夠我跑腿的。”
蘇晚看著那捆品相不錯的夏枯草,又想起自己窗台上那一點點,一個念頭閃過。她記得前世後來幾年,隨著人們對中醫保健的關注,夏枯草這類清熱解毒的草藥價格有所上漲。現在低價收過來,哪怕暫時賣不掉,自己留著用或者等機會也好。
她摸了摸口袋裏僅剩的幾毛錢,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賭一把。“大爺,你這幾捆我都要了,能不能再便宜點?”
最終,蘇晚用身上剩下的所有錢,買下了老農所有的夏枯草,足足三大捆。老農千恩萬謝地走了,蘇晚則看著這三大捆草藥發了愁,怎麼拿回去是個問題。
這時,陸衍買完東西找了過來。看到蘇晚身邊堆著的草藥,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這是......”
“夏枯草,清熱明目的。”蘇晚解釋道,“我看便宜,就都買下來了。想著......也許以後能用上。”她沒敢說自己的囤積打算。
陸衍沒多問,隻是點了點頭,然後彎腰,輕鬆地將三捆草藥拎起來,用繩子捆好,搭在自行車後座上。“走吧,回家。”
回程的路上,因為多了草藥,蘇晚隻能跟著步行。陸衍推著車,走在她身邊。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今天順利嗎?”陸衍難得主動開口問了句。
“嗯,”蘇晚點點頭,拍了拍懷裏揣著的種子和書,“種子買到了,還買了本書,遇到個大爺,便宜賣給我這些草藥。”她簡單說了說,沒提暖水袋的事。
陸衍側頭看了她一眼,看到她臉上帶著收獲的滿足和一絲疲憊,陽光給她細膩的皮膚鍍上了一層柔光。他沉默了一下,說:“下次,可以坐車。”
蘇晚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說可以她坐車,他推著走。心裏微微一暖,搖了搖頭:“沒事,走走也好。”
兩人沉默地走著,但氣氛卻比去時更加融洽。經過村口時,幾個長舌婦看到他們一起回來,陸衍車上還馱著東西,交頭接耳一番,但或許是因為陸衍在場,沒敢大聲議論。
回到小院,卸下東西。蘇晚迫不及待地翻看那本種植技術書,陸衍則默默地將草藥搬到通風的棚子下晾好。
晚飯時,蘇晚一邊吃飯,一邊興奮地跟陸衍分享書裏看到的內容:“書上說,苗期要控水,不然容易徒長......還說可以用煙葉水或者辣椒水防蟲,這個咱們自己能做......”
陸衍安靜地聽著,偶爾點點頭。橘黃的燈光下,少女的臉龐因為興奮而泛著光,眼神亮晶晶的,充滿了對未來的幹勁。他看著這樣的蘇晚,冰冷的心湖仿佛也被這光芒照亮了一角。
這一天,他們帶回來的,不僅僅是種子、書本和草藥,更是對那個冬日大棚滿滿的希望,以及兩人之間愈發清晰的、共同奮鬥的目標。蘇晚並不知道,她這次憑著一點直覺和膽量買下的夏枯草,在不久的將來,真的會給她帶來一份意想不到的“錦鯉”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