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夜色暖光”時,已是後半夜。
酒吧打烊後的寂靜,與“鉑金瀚”的奢華喧囂形成強烈反差。
我口袋裏那張純白的名片,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時刻提醒著我今晚的遭遇並非夢境。
推開後門,卻發現休息區的燈還亮著。
蘇晚晴獨自坐在沙發上,沒有開大燈,隻有一盞壁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勾勒出她略顯單薄和疲憊的身影。
她麵前放著一杯水,早已沒了熱氣。
聽到動靜,她抬起頭。
看到是我,尤其是看到我身上這套突兀的西裝時。
她的眼神複雜得像一團糾纏的絲線,有關切,有擔憂,有失望,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落寞。
“回來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嗯。”我走過去,在她對麵的沙發坐下。
我們之間隔著一張茶幾,卻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鴻溝。
“見到大人物了?”她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卻毫無笑意。
“見到了。”我沒有隱瞞,“陳雪,還有強哥。”
聽到強哥的名字,她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他們沒為難你?”
“沒有。”我搖了搖頭,“曼姐在。”
“嗬,曼姐,”蘇晚晴低下頭,喃喃道,語氣裏帶著一絲自嘲,“她現在,才是你的依靠了,是嗎?”
我沒有回答。
沉默有時候,就是最殘忍的答案。
壁燈的光線在她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讓她看起來格外脆弱。
我們就這樣沉默地坐著,空氣凝滯,隻有牆上掛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清晰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站起身,走到我麵前。
她沒有看我,目光落在我西裝領口有些歪斜的領帶上。
“領帶都打不好。”她輕聲說,語氣裏聽不出情緒。
然後,她伸出手,微涼的手指輕輕觸碰我的脖頸,開始幫我重新係領帶。
這個動作,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不久前,她還因為我打架而心疼地給我上藥。
而現在,她卻在為我整理踏入另一個世界的“行頭”。
她的手指很靈巧,但動作很慢,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鄭重和......悲傷。
我們靠得很近,我能聞到她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馨香,但此刻,這香味卻讓我心頭堵得發慌。
係好領帶,她並沒有立刻退開,手指依舊停留在我的領口,微微顫抖。
“曉風,”她終於抬起眼,直視著我,眼圈微微泛紅,“我知道我攔不住你,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
她的眼神裏,有掙紮,有痛苦,最終化為一種幾近於認命的無奈。
“我隻求你一件事,”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無論如何,保護好自己。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說完,她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猛地收回手,轉身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我獨自站在原地,脖頸間還殘留著她指尖微涼的觸感和淡淡的香氣。
領帶係得一絲不苟,卻像一道無形的枷鎖。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和蘇晚晴之間的關係,再也回不到從前那種單純的姨甥了。
有些東西,在曖昧與關切的夾縫中,已經悄然變質,再也無法忽視。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身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但精神卻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堅定。
我換上了平時幹活的衣服,將那套西裝仔細掛好。
走出雜物間,看到林曼正坐在吧台邊喝咖啡,手裏拿著一份文件。
“醒了?”
她抬眼看了看我,將一份資料推到我麵前。
“從今天開始,上午跟我學看賬,學說話,下午,我找地方給你做體能和反應訓練,晚上,酒吧的活照幹。”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帶著教官般的嚴厲。
“明白,曼姐。”我拿起那份資料,是酒吧近幾個月的流水明細。
“陳雪的名片,收好了。”她抿了口咖啡,淡淡道,“那是你的敲門磚,但沒實力,磚頭隻會砸了自己的腳。在你足夠強大之前,不要輕易動用。”
我點了點頭。
這個道理,我懂。
上午,我第一次接觸到了酒吧真實的賬目,那些看似普通的數字背後,隱藏著林曼所說的“規則”和“漏洞”。
她教我如何分辨哪些錢是幹淨的,哪些是灰色的,如何應對稅務和各方麵的“打點”。
下午,她帶我去了一個地下拳館。
不是讓我打拳,而是由一個退役的老兵教我如何更有效地發力,如何利用環境,如何在被圍攻時尋找生機。
訓練很苦,汗水浸透了衣服,身上的舊傷被牽扯得陣陣作疼,但我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我知道,這些都是我活下去、並且活得好所必需的資本。
晚上,我依舊在酒吧忙碌。
小張他們看我的眼神更加複雜,帶著敬畏和疏離。
而蘇晚晴,則刻意地避開了我,我們之間的交流隻剩下必要的工作用語。
我像一個被投入熔爐的生鐵,在被不斷地鍛造、捶打。
痛苦,卻也在痛苦中感受到自己一點點的蛻變。
深夜,我拖著疲憊卻興奮的身體回到雜物間。
狹小的空間裏,隻有我一個人。
我脫下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站在洗漱池前。
鏡子裏的人,眼神不再清澈,帶著一絲被江湖浸染的淩厲和沉穩。
嘴角的傷口已經結痂,像一枚特殊的勳章。
身上的淤青和新增的訓練痕跡,交錯在一起,訴說著這幾天的驚心動魄。
我緩緩抬起手,看著這雙曾經隻會握筆,如今卻沾過血、握過鋼管、接過名片的手。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蘇晚晴係領帶時的微涼,林曼教導時的掌控,陳雪遞來名片時的高高在上,以及沈冰清遞來礦泉水瓶時那片刻的純淨溫暖。
我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再睜開時,鏡中人的眼神已經變得冰冷而堅定。
那個背井離鄉,走投無路的窮學生林曉風,已經死了。
活下來的,是一個長出獠牙,準備在這座名為“濱灣”的黑暗叢林裏,搏出一片天的野獸。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是生是死,無關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