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座獨棟西式小洋樓院外的鐵花大門猛地打開。

裏麵慌慌張張跑出來一個裹著舊軍大衣的胖大媽。

“哎呦！要死啊，哪個黑心爛肺的放個墩子在人家門口......”

胖大媽回頭看，罵人的話一下咽了回去。

見鬼了，哪有什麼石墩子，絆倒她的是個看著不過三歲大點的小女孩。

春寶穿著身一看就是大人衣服改的土布薄棉襖，肩上背著個小挎包，頭上戴頂灰撲撲的小圓帽，帽簷底下戳出來兩截小揪揪。

她好端端地站在那，一張小臉嫩的就像奶豆腐，大眼睛又黑又亮，小嘴唇粉嘟嘟的，看著像極了現在年輕人私底下偷傳的香江畫報上的電影小明星。

林宅對麵就是羊城鐵路局辦的單位托兒所。

胖大媽疑心是那裏麵的小孩跑出來了，便問：“你這細路女怎麼一個人......”

她話沒說完，門房趙大爺急道：“趙春花你快點啦！家裏還有人等著救命呐！”

春寶卻比大爺還急。

她跑上台階，抱著高高的門檻，兩隻小短腿一蹬，翻了進去。

“誒！你這衰仔怎麼亂進別人家門啊？趕緊出去！”

門房大爺在後麵追，春寶在前麵跑。

她一邊跑，一邊睜大眼睛四處看。

一隻手從天而降，一把抓住了春寶的衣領。

門房大爺生氣道：“可讓我抓到你這個衰仔了。林家也是你能亂闖的地方嗎？趕緊滾！”

春寶急得兩條腿在半空中亂蹬：“放開我，我是來救媽媽的！”

她伸出兩隻白胖胖的小肉手往旁邊的空氣抓了抓：“阿白哥，救救我！”

忽然一陣狂風平地而起，刮得門房大爺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

等他爬起來，小春寶早跑沒影了。

春寶累得氣喘籲籲，終於找到了一間冒著淡淡黑氣的房間。

她天生能看見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師父說她是閻羅轉世，是下凡來還債的，她不懂這些，但卻聽懂了師父說，媽媽有難。

“是死氣，我找到媽媽了！”

春寶飛快衝進屋裏，一眼就看到，一個麵色發青的年輕女人正在趴在床上大口吐血。

她頭發蓬亂，形容狼狽，地上的鮮血都快積成了一個小水潭。

春寶的眼睛卻在看見她的瞬間亮了。

是媽媽！

“你都是個破鞋了還挑什麼？王大富雖然老了點，但人家可是調查委員會的副主任！”

“有人願意要你，你就該感恩戴德了！要不是人家前麵死了兩個老婆，還看不上你這種爛貨！”

“我告訴你，你是林家的女兒，林家有難你就該頂上！我林文東這麼大的家業，不可能讓你給毀了！”

“你就是想死也得等三天後你進了王家的門再死！”

他又朝身邊的人吼：“醫生呢，怎麼還沒來？”

他身邊站著一個穿戴珠光寶氣的中年女人，是林媛的繼母趙玉梅，她淡淡笑著：“已經讓人去請了，我看還是先讓她把藥吐出來吧。”

中年男人歎了口氣，掐起春寶媽媽的下巴，舀起一碗黃黃臭臭的水就要灌。

不可以！

春寶著急，像個隻小牛犢似的朝著男人衝過去。

林文東隻感覺小腿忽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像是斷了。

他整個人往趙玉梅的身上倒去。

趙玉梅一下沒反應過來，被壓過來的林文東帶到了地上。

人倒了，盆翻了，水撒了。

房間裏一片狼藉臭氣熏天。

混亂中，春寶手腳並用飛快爬上床。

她從小挎包裏翻出一顆小藥丸就往女人嘴裏塞。

“不痛痛，吃這個。”

林媛不認識春寶，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得無比親切。

沒由來的驚喜讓她原本如死灰一般的心製不住地狂跳。

林媛不自覺地張開嘴，接下了春寶遞過來的藥丸。

藥丸入口的瞬間，林媛身上濃重的死氣化作了一道金光沒入春寶體內。

“謝謝你呀，小寶寶。”林媛努力擠出一絲笑，希望自己瀕死的模樣不要嚇到孩子。

春寶盯著林媛看入迷了，兩隻眼睛閃成了星星。

哇，原來這就是她的媽媽啊~

媽媽好美！

臉小小的，眼睛像杏子又像湖水，睫毛翹翹的，鼻梁高高的，簡直比後山上那隻白毛小狐狸化成的大美人還要好看！

林媛看著春寶嘴角緩緩流出的晶亮的可疑液體，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完她就愣住了。

她不吐血了，胃部劇烈的疼痛也消失了，原本發黑的眼睛也重新變得清明。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春寶。

這孩子的藥丸真的將她救了回來？

可她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喝了一整瓶農藥還能被救回來的先例呀！

“寶寶，”林媛強壓下心裏的震撼，握住了春寶的小手，“你是誰家的孩子？你是來......救我的嗎？”

林媛問完，自己都覺得好笑。

這孩子看著不過三歲，怎麼可能能救她呢。

她想，現在的情況或許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吧。

沒想到春寶卻認真拍拍胸脯肯定道：“春寶就是來救媽媽的哦。”

林媛一愣，眼淚控製不住地奔湧而出。

她曾經有過一個女兒。

那時她剛滿十八，在校慶會上救了一個男人。

兩人春宵一度後，林媛懷上了孩子。

林家從祖上五代起就是大富商，建國後捐出了大半的家產成了愛國商人。

林媛的媽媽是留過學的新式知識分子。

她很開明，也很心疼女兒，為了林媛的身體著想，林媛媽媽做主留下了她肚子裏的孩子。

可孩子生下沒多久就丟了。

若是孩子還在，正好該是春寶這般大的年紀。

林媛情難自抑地伸出了手，她手抖得厲害，既期望又覺得不可能。

春寶的上衣被掀開一角。

小丫頭的肚子圓鼓鼓的，在她肚臍周圍，一個紅色的月牙形狀的胎記露了出來。

這一刻，林媛猛然睜大了眼睛，隨後忍不住落下淚。

是女兒，真的是她的女兒！

母親走後，她唯一值得掛念的親人竟然真的回來了！

春寶被林媛緊緊摟在懷裏，一張小臉紅撲撲的。

她自記事起就一直跟著師父在深山裏修行。

師父對她很好也很嚴厲。

小春寶抱過大樹抱過石頭，卻從來沒有抱過媽媽。

媽媽的懷抱好暖好香，像新曬的棉被，又像香甜的奶糖。

小春寶的鼻子忽然有點酸，埋頭又往林媛頸窩裏鑽了鑽，小小聲說：“媽媽不哭哦，以後春寶會保護你噠。”

林文東和趙玉梅夫妻終於緩過神來。

兩人被一大盆糞水澆了一身，頭上都沾著屎花。

林文東氣得發抖，指著春寶咆哮：“冚家鏟，你想死啊？！”

他伸手就舉起巴掌朝春寶扇去。

“不可以！”

林媛尖叫著將春寶護在懷裏，甚至抄起床頭的荔枝枕朝著林文東砸去。

可誰也沒想到，比荔枝枕到的更早的是春寶的拳頭。

她伸出比豆沙包還小一圈的拳頭，對著林文東伸過來的巴掌邦邦就是兩拳。

“啊！”

哀嚎聲響起，林文東又聽見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真是見了鬼了，哪個正常小孩力氣能這麼大？！

春寶瞪著林文東，衝林媛告狀：“他是壞人！”

又指著趙玉梅，衝林媛告狀：“媽媽！還有她，當年就是這個老太婆叫人把我抱走的！”